尚明文小說連載之五十二
彭老先生的驟然離世,讓彭家寨沉浸在一片悲戚之中。按照寨子里的習(xí)俗,一場莊重又不失熱鬧的葬禮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然而,誰也沒料到,一場因摔盆引發(fā)的風(fēng)波,竟如平靜湖面投入的巨石,瞬間激起千層浪,讓原本悲傷的氛圍里,摻雜進(jìn)了復(fù)雜的情緒與紛擾的議論。
彭家寨傳承著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宛如一條無形的繩索,緊緊束縛著每一場喪事。家中老人去世后,出殯起靈之時,長子或長孫需肩負(fù)起摔喪盆的重任。這喪盆,又被稱作老盆,自老人離世,便一直擺在靈前,燃燒著紙錢,火光搖曳,似在訴說著生者對逝者的思念。摔盆之時,講究頗多,必須摔得越碎越好,寓意歲歲平安;若是一下沒摔碎,萬不可再摔第二次,只能由抬棺之人一腳踩碎,以全禮數(shù)。
出殯當(dāng)日,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送葬的隊伍上,卻驅(qū)不散眾人心頭的陰霾。按照老傳統(tǒng),兒子彭凡神色凝重地捧起瓦盆,高高舉起,而后用力摔下。只聽“砰”的一聲,瓦盆卻只是缺了一角,并未如眾人所愿那般碎成齏粉。一時間,空氣仿佛凝固,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就在這微妙的時刻,正在前面打幡引路的女婿張峰,不知是因?qū)@規(guī)矩一無所知,還是心急之下想要幫忙,竟如一陣旋風(fēng)般快速跑來。他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便彎腰撿起那沒摔碎的瓦盆,高高舉過頭頂,再次狠狠砸下。“嘩啦”一聲,瓦盆四分五裂,可這一摔,卻如同在平靜的湖面引爆了炸彈,瞬間炸開了鍋。
按照老傳統(tǒng),張峰這毛腳女婿連犯二戒。其一,女婿本無資格摔盆,這是彭家寨傳承多年的鐵律,可他卻不管不顧,主動伸手;其二,這瓦盆嚴(yán)禁連摔兩次,此乃大忌,他卻偏偏我行我素。一時間,人群中炸開了鍋,議論聲此起彼伏。
“這個卵兒太不懂哈數(shù)了,別人家有兒,你一個女婿,有什么資格摔盆?”一位滿臉皺紋的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雙手叉腰,唾沫星子亂飛。
“真是個卵哈包,哪壺不開他偏偏提哪壺,手腳偏偏還快得很,這瓦盆哪能摔第二次啊?”旁邊一個中年漢子也跟著附和,滿臉的不滿。
“他是真不懂還是故意搞的?若是真不懂,還情有可原,若是故意搞的,那他硬是想討家伙背啊!”一個年輕后生陰陽怪氣地說道,引得周圍人一陣哄笑。
彭凡站在一旁,看著張峰這一系列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騷操作”,只覺一股怒火“噌”地直往上冒,恨不得立刻沖上去與張峰理論一番。但看著眼前這混亂的場面,他又擔(dān)心把事情鬧得更大,讓父親走得不安心。無奈之下,他只能咬牙強(qiáng)忍著,鐵青著臉,憤怒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張峰,那眼神仿佛要將張峰穿透。
張峰這邊,也是滿心的委屈與懊惱。他本想著大舅哥沒摔碎瓦盆,自己跑過來救場,能讓葬禮順利進(jìn)行,卻沒想到竟捅了這么大的婁子。聽著眾人的指責(zé),他心里又氣又急,暗自咒罵:“媽的,是些什么破規(guī)矩?這么多講究,也不提前說一聲。”他嘴巴動了動,本想辯解幾句,但看著眾人憤怒的眼神,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就在場面陷入極度尷尬之時,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站了出來,他們拄著拐杖,緩緩走到人群中間,大聲說道:“不知者不為罪!不知者百無禁忌!出殯吉時已到,送彭老先生出門吧,辛苦大家伙了,老先生會保佑大家都健康發(fā)財?shù)摹?/p>
老人們的話,如同一陣清風(fēng),稍稍吹散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火藥味。年輕人見老人們都發(fā)話了,也不好再繼續(xù)較真,紛紛收起了不滿的神情。
送葬途中,氣氛依舊沉悶而壓抑。眾人擔(dān)心張峰這個毛腳女婿再做出一些失格的事情,一個慈祥的長輩主動靠近張峰。他一邊輕聲指導(dǎo)張峰什么時候應(yīng)該做什么事,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著“摔喪盆”的來歷及注意事項。
“這摔瓦盆的來歷,可有些年頭了,還得從陶業(yè)祖師爺‘商圣’范蠡說起。”長輩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
據(jù)說,范蠡燒制陶器發(fā)了家,每年的3月半和10月半,他都會在寨子里設(shè)棚施粥,救濟(jì)窮人。他的善舉,深受百姓敬重,跟他學(xué)做陶器的人也越來越多。范蠡毫無保留,把制作陶器的方法教給了當(dāng)?shù)匕傩眨尨蠹叶歼^上了好日子。
然而,范蠡雖家財萬貫、地位尊崇、名聲遠(yuǎn)揚(yáng),卻有一件煩心事——膝下無子。他時常望著空蕩蕩的庭院,心中滿是惆悵,暗自思忖:自己死后,這偌大的家業(yè)該交給誰呢?
一天,他把鄉(xiāng)鄰們都請到家中,取出頭一天做的老盆,放在桌上,對大家說:“我范蠡一生無子,這死后家業(yè),實在不知該托付給誰。今日請大家來,就是希望大家能幫我想想辦法。”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紛紛建言獻(xiàn)策。
有的說:“獻(xiàn)給皇上吧,作為皇宮中的寶物,定會被人們世世代代記住和珍藏的。”
有的說:“用紅緞子包起來,供在神龕上,以后想您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讓您的故事代代相傳。”
這些建議,聽起來都頗為誘人,但范蠡卻只是搖搖頭,微笑著并不搭話。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年輕人,他目光堅定地說:“人在物在,人去物去。到時候,我給您摔了吧!”
沒想到,這個建議,竟如一道光,照亮了范蠡的心。他興高采烈地對著大家說:“等我百年歸壽后,就將這份家業(yè)交給這個年輕人了,大家都給作個證吧。”
不久,范蠡去世。在大家的見證下,那個年輕人作為孝子,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范蠡送上了山,讓他入土為安。同時,作為孝子,他也自然而然地繼承了范蠡的家業(yè)和樂善好施的家訓(xùn)。
為了紀(jì)念范蠡生前的恩德,自此以后,人們開始效仿他的傳缽方法。家中老人去世后,人們就買來瓦盆,讓死者的長子在棺材前,將瓦盆兒用力摔在地上。那清脆的響聲和四分五裂的碎片,仿佛在向親友宣告:人已經(jīng)去世了,再多的不舍和遺憾終將有一個結(jié)束的時候,而此時就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喪葬習(xí)俗,慢慢融入了中國孝道文化,成為了一種獨(dú)特的傳承。
“而且啊,誰摔了‘老盆’,誰就有清收家業(yè)的資格。所以,這摔盆兒的潛臺詞,實際上就是分家產(chǎn)。”長輩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張峰,語重心長地說,“這摔盆的資格,也是極有講究的。一個老人去世,只能摔一次,不得重復(fù)摔。摔盆應(yīng)由長子摔;長子不在,則長子長孫摔;無長子、長子長孫,則次子摔;若無次子,以其它各子,長幼輪序、嫡庶倫序;若無子,則由同姓親族中血緣最近的堂侄摔……”
村中老人說完,輕輕拍了拍張峰的肩膀,補(bǔ)充道:“你是一個不錯的小伙子,在城里打拼很有上進(jìn)心,平時手腳也勤快,這些都是優(yōu)點(diǎn)。但是,遇到這些生離死別的大事時,特別是在我們這些對傳統(tǒng)文化比較看重的地方,最好先了解了解,打聽一些注意事項和禁忌,就不會出現(xiàn)今天這種情況了,大家對你這個姑爺,也就不會有這么大的意見了!”
張峰聽了,滿臉通紅,羞愧地低下了頭,連連說道:“那是,那是,以前老聽別人說要入鄉(xiāng)隨俗,以為那是迂腐,不以為然,今天終于懂了……以后我一定多注意,絕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送葬的隊伍繼續(xù)緩緩前行,陽光灑在眾人身上,卻無法驅(qū)散這場風(fēng)波留下的余波。而彭凡和張峰之間,那道因摔盆而產(chǎn)生的裂痕,又能否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愈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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