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慕年輕夫妻甜蜜，只羨慕老年夫妻牽手行

老樹盤根

凌晨五點的菜市場，我又瞧見那對穿藏藍羽絨服的老夫妻。

老太太踮腳替老伴系圍巾，老頭子摸出保溫杯擰開遞過去。兩人交疊的掌紋里卡著菜籃子，韭菜梢上還沾著霜。

年輕時總以為愛情是旋轉餐廳的玫瑰，后來才懂那是后廚鐵鍋里熬了五十年的高湯。

上個月樓上小夫妻摔碎花瓶，玻璃渣濺到我家陽臺。新娘子哭喊聲里裹著“離婚”。

老張頭正在樓下掃銀杏葉，順手把金黃的葉子攏成心形，摸出老年卡去給住院的老伴買糖炒栗子。

我總盯著巷口修鞋攤發呆。

錢師傅的木頭箱子里存著半匣子紐扣，都是這些年從老主顧鞋跟里摳出來的。

第三層抽屜有枚貝殼紐扣，二十年前從王老師呢子大衣上掉下來——那天她丈夫來修鞋，把紐扣按進她掌心：“舊衣裳更貼肉。”

后來聽說他們女兒高考那年鬧離婚，王老師抱著大衣在民政局門口坐了一宿，扣子又掉了一顆。

婚姻里最驚心動魄的戰役，往往沒有硝煙。

老李家的搪瓷盆用了三十年，盆底牡丹花紋磨成了地圖。

去年老李做支架手術，李嬸在ICU 外頭攥著破盆抹淚：“這缺角是他當年摔的，說牡丹太艷要磨磨。”

護士當她是糊涂老太太，哪知道那是1993 年下崗潮里，老李砸盆發誓養家的印子。

菜場賣豆腐的春梅姨有本神秘賬本。

除了記豆腐賬，還藏著半本離婚協議書——2001 年擬的，到現在沒簽成。

那年她抓包丈夫給初戀寄信，抄起豆腐刀要砍人，刀刃卻被賬本里掉出的糧票擋住。

那些糧票是1988 年丈夫熬夜排隊給她換月子雞蛋的。

如今小年輕總愛問金婚秘訣。

晨練時見著老周給老伴焐膝蓋，棉褲里縫著發熱貼，他嘿嘿一笑：“哪有什么秘訣，不過是被生活熬成了連體人。”

就像我家那臺老冰箱，修了十八回還在用，壓縮機轟鳴聲都成了噪音。

昨夜下雪，老張頭的老伴走了。

殯儀館里，他掏出個鐵皮盒，里頭是1958 年的結婚證、1976 年的絕育手術單、1999 年的胃癌病理報告。

最后抖出張泛黃試卷，數學38 分的卷頭上寫著：“爸，媽，對不起。”

那是兒子車禍前最后的筆跡。

老太太臨終前攥著試卷笑：“咱倆這輩子，值。”

今早菜市場依舊熱鬧。

賣魚攤前，錢師傅的老伴來送飯，圍裙上沾著紐扣大小的油花。

她彎腰撿起片魚鱗，對著太陽瞇眼看：“像不像咱結婚時窗上的剪紙？”

遠處傳來豆漿鋪的吆喝，蒸汽朦朧里，三十年的光陰都化作了掌紋間的溝壑。

霜降那天，老夫妻的孫子在胡同里拍婚紗照。

新人倚著青磚墻擺造型，老爺子忽然顫巍巍走過去，把新娘的手塞進新郎掌心：“握緊些，往后的路硌腳。”

陽光掠過他缺失的門牙，在地上投出個月牙形的光斑。

老夫妻的收音機又響了，播的是80 年代的評書。

聲音穿過晾衣繩時，魚鱗似的陽光正一片片掉進時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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