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卻只看到煙,但總有一個人會努力地靠近你,透過煙霧,看到你內心的火焰,對蘇軾來說,那個人名叫王朝云。
那日,蘇軾與幾位好友西湖游玩,宴飲時招來歌姬助興,一曲舞罷,歌女入座侍酒,朝云恰轉到蘇軾身邊,蘇軾十分贊賞朝云的才藝,就問她:“你學了多久的音律?”
杭州西湖
朝云回答:“四年?!?/p>
“那你今年幾歲了?”
朝云說:“12歲。”
“你在這里快樂嗎?”
朝云沒有說話,只是流淚。蘇軾亦十分感傷,靜默良久道:“你跟我走吧!”
不久之后,同游的好友將朝云買下,送給蘇軾做侍女,又過了六年,蘇軾在妻子王閏之的提議下,納朝云為妾。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杭州西湖
這首描寫西湖的千古名篇,其實寫的是蘇軾初遇王朝云時的那份怦然心動,很多人寧愿相信西子就是西施,也不愿意相信她是一個淪落風塵的錢塘歌女,與其說西湖配得上蘇軾,不如說朝云配得上西湖。
朝云到底有多美?蘇軾自己曾說,朝云清雅脫俗,天資聰慧,美若天仙,“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這簡直跟“淡妝濃抹總相宜”同意,朝云喜歡穿藍色的衣裙,別有一番嫵媚動人,“小符斜掛綠云鬢,佳人相見一千年”,我們經常說的一見鐘情、一眼千年,最早的出處也許就是蘇軾這句詩。
王朝云(影視資料)
蘇軾的學生秦觀曾經贊美朝云是巫山神女,“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 靄靄迷春態,溶溶媚曉光”,這簡直就是仙女誤入凡塵。
蘇軾與朝云心有靈犀,相知深厚,可謂一舉手一投足,都可知道對方的用意。一日飯飽,蘇軾摸著肚子問侍者,你們說我這肚子里裝著何物?一婢曰:一肚子的錦繡文章,蘇軾不以為然,又一人答:滿肚子都是古板,蘇軾也搖了搖頭,至朝云曰:先生的肚子里全都是不合時宜,蘇軾捧腹大笑,贊道:知我者王朝云也。
朝云不僅善解人意,而且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有人說蘇軾發明的東坡肉,其實是朝云幫他煮出來的,原創應該屬于朝云。
東坡肉
“白發戴花君莫笑,歲月溫柔是女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戀相守,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此生足矣!“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云雨仙”,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人生得一紅顏知己,足矣!
蘇軾數次被貶,侍女紛紛離去,唯獨朝云生死相隨,雖九死而不悔。朝云22歲那年為蘇軾生下一子,取名蘇遁,并寫下《洗兒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朝云與蘇軾(影視資料)
次年,蘇軾從黃州北遷的路上,蘇遁中暑不治,夭亡在朝云的懷中,蘇軾悲痛欲絕,老淚縱橫:
我淚猶可拭,母哭不可聞。
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
我的悲傷跟朝云的悲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嬰兒換洗的衣服尚且晾在衣架上,孩子的母親趴在床上痛哭,奶水流得滿床都是,孩子卻沒了。
此情此景寫出了蘇軾對朝云的感同身受,以及二人的心愫相通,“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這句詩白話得不能再白話,就如同“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一樣,這樣一讀即懂毫無文采的句子,竟然可以入詩,難道一千年前的蘇軾學過白話文?
王朝云與蘇軾相
六步以為,這首描寫真情實感的詩,絕不輸于蘇軾的任何一首名篇。經此一劫,朝云肝腸寸斷,染疾不愈,經此一劫,蘇軾一蹶不振,備受打擊,什么曠世奇才,什么宰相之軀,竟然連一個襁褓中的嬰孩都不能護得周全!在命運面前,我們每一個人都顯得何其渺小!
為了悉心照料朝云,本應北上任職的蘇軾選擇抗旨不遵,留在常州。家國天下,孰輕孰重?在朝云面前,蘇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因為常州距離朝云的出生地最近,最適合朝云調養。
被貶惠州后,朝云染上了瘟疫,再加上原本身體虛弱,不久便撒手人寰,臨終前朝云執蘇軾之手,意味深長地說:“你不要難過,世上一切都已注定,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轉瞬即逝,不必太在意。”
六如亭(廣東省惠州市)
蘇軾尊朝云遺愿,將其葬在惠州西湖孤山的松林里,在墓上筑六如亭加以紀念,并親手寫下楹聯:不合時宜,唯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后人又在六如亭的兩側鐫下對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蘇軾的下半生是在貶謫流放中度過,朝云與蘇軾患難與共,萬里相隨,她的堅貞深情也感動了后人。朝云歿后一百年,一個名叫謝達的強盜攻占了惠州,城內房屋焚毀殆盡,唯獨蘇軾在惠州的故居卻保留下來,更為蹊蹺的是,謝達還帶人來到孤山重修六如亭,在亭前祭拜朝云。
朝云墓(廣東省惠州市)
到了清代,前來祭拜朝云的人更是絡繹不絕,“惠陽朝云暮,每歲清明,傾城士女,酹酒羅拜”,清初何絳寫《朝云墓》:“試上山頭奠桂漿,朝云艷骨有余香;宋朝陵墓皆零落,嫁得文人勝帝王?!背萍藿o蘇軾,竟然勝過嫁給帝王。
這個生于杭州西湖,葬于惠州西湖,享年34歲的薄命女子,到底做出了什么驚天動地之舉,讓后人如此崇拜和景仰?朝云只是千千萬萬個中國傳統女性中的一員,但她有始有終,有情有義;她不離不棄,堅貞不渝,“君若如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雖然那個人只是在萬千人中看了她一眼,雖然那個人只是說了一句跟我走吧,她卻已然認定,那個人就是她此生的唯一,無論富裕還是貧瘠,無論滄海還是桑田,無論天荒還是地老,她都愿意陪伴在那個人的身邊,他都愿意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那個人保管,包括生命。
朝云像(廣東省惠州市)
中國古代女子大多都沒有自己的名字,王朝云也是如此,八歲沒入官妓,她沒有姓也沒有名,但是她遇到了蘇軾,蘇軾以自己妻子的姓氏相贈,以宋玉《高唐賦》中的巫山神女為名,今天我們搜索朝云的百科詞條顯示:王朝云,蘇東坡侍妾,字子霞,浙江杭州人。六步寫下這些文字,并非是為朝云作傳,朝云遇到蘇東坡,不知道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六步只是慨嘆,中國古代還有千千萬萬個沒有名字的女子,他們被遺忘在歷史的角落,化作塵埃,消失在這浩渺無垠的時空當中,仿佛沒有來過,永遠不會被提及。
“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首《蝶戀花》詞,朝云每彈到這兩句便流淚不能自已,蘇軾亦十分感傷,自詡一生曠達的蘇東坡,在朝云歿后,“從此不復聽此詞”,這便是情殤,這就叫絕唱!
王朝云(影視資料)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卻只看到煙,愿你我有生之年,都能遇到那個叫朝云的女子,愿你我有生之年都能遇到那個透過煙霧看到你內心火焰的人,從此相互取暖,陪伴一生。
朝云溘然長逝后,蘇軾再未娶妻,從此孑然一身,他望著沒有一絲漣漪的江水,黯然神傷,眼前又浮現了朝云那幽怨的眼神,耳畔仿佛傳來了一段恍如隔世的歌聲,其歌曰:
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銷百尺樓。
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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