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遇己

母親來到我工作的城市已經一個月有余，明天，她就要啟程回老家了。臨別之際，她神秘地掏出一張紙，說這是特意為我繪制的“地圖”。

我笑著說：“你給我畫地圖？現在誰還用這個，手機導航方便又精準。再說了，我在這兒都生活兩年多了，難道還不如您這個縣城老太太認路？”

母親沒多做解釋，只是緩緩將那張紙攤開，輕聲說：“你認得的路是有路標的路，我的地圖，是生活的路。”

我定睛一看，不禁又笑了。這地圖的范圍實在太小，不過方圓一兩公里，連路名都沒有標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ⅹⅹ蔬菜水果店、超市，甚至還有小區門口的鹵味店、地鐵口的包子攤，以及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這能有什么用？我閉著眼都知道這些店在哪兒。

母親一臉鄭重地說：“這些店，可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她指著地圖，細細道來：“路西頭的這家果蔬超市貨品最新鮮，菜果不過夜就低價處理掉。你買菜總是隨手一抓就去稱重。隔壁那家雖然便宜，但菜的品質差，拿回家扔掉一部分不說，還影響健康，反而更浪費錢。”我應付著點點頭。

她又用手指著“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幾個字，“這家社區醫院離小區近，感冒發燒別硬扛，我問清楚了，每天都有坐診醫生，掛普通號就能看。”

我的心忽然被觸動，知道她是想到有一次和我視頻，我發燒躺在床上，她讓我去看醫生，我一直說太遠了、不想動。只記得她還拿我當小孩子般急得不行，隔一會兒一條消息地追問。好在我年輕，挺一挺就撐過去了，沒想到她還把這件事放在了心里。

說到鹵肉店和包子攤，她的聲音溫柔而嗔怪：“我還能不了解你？就好這口鹵味。我觀察過，這家鹵味店生意好，每天收攤時基本都賣光了，你下班去買，準能吃到新鮮的，這樣的店不會放太多防腐劑。要是去生意不好的店，吃多了防腐劑，身體可怎么受得了？還有，你呀，總是賴床，經常來不及吃早飯，地鐵口這家包子鋪就正好。我暗中觀察過好幾次，老板是個講究人，包子籠屜干干凈凈，做包子時還戴著手套……”

聽著母親自顧自地一家一家店鋪說下去，我漸漸沉默了，眼中有了些許濡濕。我似乎看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像懷揣著神圣使命般，一次次走出家門，在地鐵口、在大街小巷徘徊，用腳步丈量著這片陌生的土地。那些我以為她在家發呆的時光，原來都變成了她丈量女兒生活的刻度，只是為了給我規劃出一條最安心的生活路徑。

這一幕，多像小時候，她總是默默跟在我身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打擾我，又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守護著我平安走進校園。只是如今，她的腳步已跟不上我遠去的背影，卻用一個月的時間，用最深沉的牽掛，拼湊出愛的足跡，組合成愛的“地圖”，讓我知道她的關懷從未走遠。

我忽然想起，這些日子我總勸她：“你沒事就坐地鐵去景區逛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來旅游了。”她每次都笑著應下，可除了周末我帶她去的地方，其余時間她幾乎未曾踏足任何景點。我一直以為她是怕迷路或者懶得動，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在她心里，再美的風景也比不上女兒的生活重要。

我輕輕地將這張小小的“母愛地圖”收進抽屜里。往后山高水遠，這份被妥帖關懷的愛意，都會熔鑄成鎧甲，讓我無懼風雨，從容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