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長河奔涌,淘盡英雄。
太原起義的當天,閻錫山被推舉為山西都督,推舉的過程之前講了,充滿了戲劇張力。
造反前,閻錫山不是眾望所歸的頭領,造反時,他也不是總攬全局的統帥。這意味著他不是造反的核心人物,沒有足夠的威望號令其他頭領。
當親信張樹幟等人拿著槍,給閻錫山黃袍加身時,其他頭領雖然迫于形勢舉了手,但事后回過味來,他們心里難免沒有別的想法,大家貢獻差不多,憑什么你當話事人?
出了太原城,山西其他義軍首領,更不會給閻錫山面子。
義旗一舉,天下皆反。大家各打各的,你沒有給我們提供造反理論指導,也沒有提供彈藥糧餉支援,誰也不欠誰的,憑什么聽你的?
不服氣、不聽話的人,一旦擁有實力,就形成了我們常說的山頭。
中國傳統思維里,權力是不能分享的,山頭是必須鏟除的。如果沒鏟除,那說明時機未到。
1912年4月,閻錫山回到太原后,除了要應付老袁的服從性測試和忠誠度測驗之外,對內也有個很重要的工作,就是鏟除山頭。鏟除山頭的過程,就是樹立權威的過程,只有鏟除山頭,閻錫山才能成為真正的山西王。
可以這么講,能不能搞定老袁,關系著閻錫山能不能獲得中央認可,能不能搞定山頭,關系著閻錫山能不能獲得省內認可。
02
第一個被收拾的山頭是晉南山頭,代表人物是溫壽泉,他是山西副都督,名義上的二把手。
二把手不可怕,可怕的是二把手有山頭。
時間回到1912年12月,北洋軍殺進山西,山西軍政府分散轉移,閻錫山帶人往晉北走,副統帥溫壽泉帶人往晉南走。
閻錫山在包頭建立了根據地的時候,溫壽泉戰績也不差,他在運城建立了根據地——河東軍政分府。河東軍政分府不僅站穩了腳跟,還向周邊發展,控制了平陽(今臨汾),整個晉南都有歸附的趨勢,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溫壽泉的聲望值噌噌上漲。
溫壽泉能打下這片根據地,主要依靠他的臥龍鳳雛,李鳴鳳和張士秀。
李鳴鳳,素有大志,喜讀兵書,有膽略,善辯才,與晉北續桐溪并稱南北二杰。
張士秀,奇人也,他的口算速度,比算盤的速度還快,簡直就是行走的人肉計算機。比口算更厲害的是他的口才,江湖人稱“銅嘴鐵舌”,他匹馬單槍去西安,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陜西都督張鳳翙,派陳樹藩、井勿幕等人率軍支援山西革命,幫晉軍打下了運城。
可以這么講,臥龍鳳雛完全是憑自己的能力打下的這片江山,自然,兩人都看不上閻錫山摘取革命果實,對閻錫山的命令也愛搭不理。
臥龍鳳雛還有一個硬氣的本錢,那就是河東地區(運城、臨汾)農業發達,運城盛產食鹽,這里每年的財政收入占山西全省的十分之六,有錢就有底氣,所以他們很擰。
反過來,閻錫山如果失去河東的稅款,給手下人發工資都是問題,尤其是大頭兵們,你幾個月不發工資試試?武裝游行或者武裝討薪,再不行就上強度,武裝兵變。
《申報》也不嫌事大,在1913年1月17日的新聞中,它說李鳴鳳和張士秀故意扣押稅款,目的就是使省城的軍隊欠薪嘩變,從而推翻省政府,這樣晉南人就能主導山西了。
原來,以太原為中心,山西分為晉南和晉北,兩個地域的經濟、文化差異很大,所以山西政壇歷來有南北之分,晉南派與晉北派的斗爭,一直或明或暗的延續著。閻錫山是五臺人,屬晉北,溫壽泉是洪洞人,李鳴鳳和張士秀是運城人,都屬晉南。
不管李鳴鳳和張士秀有沒有這個計劃,閻錫山等不及了,出手了,他派親信南桂馨去河東。南桂馨的任務有兩個:一是說服溫壽泉挪窩,去太原當軍政司長;二是挖墻腳,把河東軍政分府搞垮。
溫壽泉在權力方面比較佛系,閻錫山一調,南桂馨一請,他就收拾行李離開了山頭。
難搞的是臥龍鳳雛。
南桂馨這次來河東,頂的帽子是河東籌餉局局長,打的旗幟是統一全省財政。說白了,他是來搶錢的。
臥龍鳳雛:要錢嘛沒有,大逼兜要不要?兩人把南桂馨吊起來打了一頓。
閻錫山大喜,連忙給老袁發電報搖人:老大,我這里有人造反,快派人來清理門戶。
袁世凱:做大哥的不像大哥,做小弟的又不知所謂,你們山西在搞什么鬼!
閻錫山:李鳴鳳和張士秀是革命黨,是孫文的人,他們想另立門戶。
袁世凱:趙倜,你去擺平。
河南毅軍統領趙倜率軍開赴山西,一個鴻門宴就把李鳴鳳和張士秀給拿下了,然后把兩人押到北京判了刑,罪名是:稱兵作亂、危害民國。
晉南山頭就此瓦解。
03
第二個被收拾的是晉北山頭,代表人物是續桐溪。
續桐溪是老資格革命黨,當閻錫山他們在軍隊里發展革命黨時,續桐溪和兄弟們在江湖上發展革命黨。
當時,革命的門檻很低,只要敢造大清的反,都可以抱拳稱一聲同志。
當時,革命黨是三無人員,沒有統一思想,沒有統一領導,沒有嚴密組織。
孫文等人搞的同盟會,擺脫了“三無”的尷尬,有點社團的意思了,但對比后面俄式革命政黨,同盟會簡直像胚胎一樣初級。
同盟會后來整合升級為國民黨1.0版本,但在鮑羅廷看來,國民黨1.0版本依然垃圾,它不能算一個現代政黨,它更像是個幫會組織——組織渙散、政治綱領模糊、內部派系復雜,全靠孫中山的威望在勉勵維持。所以才有了后來的俄化2.0版本。
扯遠了。早期的革命黨,含黑(黑幫)量很高,江湖大哥們有人馬、有膽量、有聲望,振臂一呼,黃毛云集,旗幟一打,黃毛變義軍,簡直是天選革命戰士。
太原起義后,續桐溪在家鄉淳縣(今原平)扯旗造反,一支穿云箭,一千人馬來相見,還有兩千人馬在路上,在本鄉本土有如此聲望者,不是土豪富紳,就是道上大哥。
續桐溪組建的這支軍隊,名字很有個性,叫“忻代寧公團”。
當時,清軍反攻大同,續桐溪率“忻代寧公團”趕去支援,以數千之眾,頂住了一萬清軍40天圍攻,一戰成名。
與李鳴鳳和張士秀一樣,續桐溪也看不上閻錫山,更不用說對閻錫山俯首聽命了。
續桐溪曾和李鳴鳳煮酒論英雄,他說山西拿得出手的人物,也就你我二人,閻錫山能當督軍,山西沒人了嗎?(山西吾兩人而已,百川能為督軍,山西其無人乎)
續桐溪和“忻代寧公團”在晉北扎了根,打響了品牌。
閻錫山很不放心:你這不是扎根,是扎我的心。他決定杯酒釋兵權,派人勸續桐溪遣散軍隊,來省里帶警隊。
老續,你也是個老革命黨,知道我們革命的初心是什么嗎?天下為公。現在革命成功了,你留著私人軍隊做什么,要顧全大局嘛。
誰顧全大局,大局就要犧牲誰的利益。關鍵是,誰是大局?
經過3個月糾結,續桐溪終于決定為大局做出犧牲,他解散了軍隊,帶著小弟們加入警界。
續桐溪是一個豪氣縱橫的人,這種人志在天下,不會安于一個巡警道(警察廳長)的位子,他上任后,基本不去警隊上班,每天就喜歡去閻錫山的辦公室撇比胡侃,一開口就是國家前途如何,中華民族的未來該怎么辦。口氣很大,態度激進。
他對老袁也很不滿,經常當著閻錫山的面,罵老袁乃個攬的,慫恿閻錫山要敢于當出頭鳥,聯絡南方各省反袁,兩人攜手建立不朽功業。
他很唾棄閻錫山跪舔老袁,當面譏諷:你這個人就不行,秋葉藍不城,你直不起腰來,山西就得跟著受氣,你也太不給咱山西人爭氣了。
起初,閻錫山還尊重他,耐著性子聽他裝逼,后來,兩人越聊越炸毛。
續桐溪索性把閻錫山炒了,返鄉創業,當了鄉鎮企業家,他堅持多元化經營戰略,采煤挖鐵,挖塘養魚,還開織布廠,組建戲班。當然,這是白道身份,跨界的目的是攢革命經費,也為秘密聚眾提供掩護。黑道上,續桐溪仍是威震一方的大哥,他的小弟全國到處跑,聯絡三山五岳的大哥,疑似在密謀反袁倒閻。
就在閻錫山盤算怎么打掉續桐溪“反革命”集團時,我們的老朋友金永來山西了,金永是老袁的狗,喜歡咬革命黨,為主人分憂。
閻錫山都不用自己動手了,他指了指續桐溪,又給了金永一個眼色:金永,上!金永就像惡狗一樣撲了過去。
續桐溪在黑白兩道樹大根深,路子廣、消息靈,提前溜了,跑路去了陜西,但梁子就此結下,此后,他成了閻錫山終生的敵人,一生都在為搞垮閻錫山而奔走。
續桐溪:你小子等著,我會回來的!
他真的會回來的,還會接二連三地給閻錫山帶回來大“驚喜”。
閻錫山也知道他的潛力,說:續桐溪是一只虎,死了也嚇人。
續桐溪跑路后,他的舊部李生達、趙承綬、王靖國、李服膺投靠了閻錫山,這些人后來都成了晉綏軍高級將領。
晉北山頭不復存在。
04
收拾南北兩個山頭之后,山西就都聽閻錫山的了嗎?
想多了,山頭是鏟不完的,前面的山頭鏟平了,后面的又有新山頭冒頭,明面的山頭鏟平了,暗處的山頭會一直存在。鏟山頭的本質,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權力煉金術,那些被鏟除的山頭,總會以另一種形態重生——派系。
掌權者只需鏟除明面的山頭即可,對暗處的派系,要利用起來,讓多個派系相互制衡,讓它們卷起來,爭相表忠心。這樣,掌權者就能處于超然的仲裁者地位。閻錫山對這些道理,無師自通,運用起來得心應手。
繼晉南晉北之后,晉軍內部又出了山頭,代表人物是孔庚。
孔庚是閻錫山留學日本時的同學,也是鐵血丈夫團成員。回國后,他幾經輾轉,投在了吳祿貞麾下,吳祿貞被刺殺后,他撤到了山西,被閻錫山任命為朔方招討使。
轉戰晉北時,孔庚跟著閻錫山,一路上出謀劃策,指揮作戰,立下了汗馬功勞,政治立場和能力,經受住了戰火的檢驗。閻錫山回太原后,把晉軍整編為1個師,任命孔庚為師長,他也是晉軍歷史上第一個師長。
1913年年5月,沙俄唆使外蒙進犯綏遠,袁世凱組織三路大軍征蒙。當時綏遠大部分地區都歸山西管轄,因此閻錫山第一時間遞了申請,要帶兵親征。
袁世凱:你看好你的地盤,這種事交給小弟就行,讓孔庚去。
孔庚率軍北上抵御外蒙軍隊,事情擺平后,他以綏西鎮守使銜坐鎮包頭。
包頭離太原六七百公里,在沒有鐵路和現代化公路的年代,可謂天高皇帝遠。
時間一長,孔庚萌發了想要進步的念頭,他利用老鄉關系,很早就搭上了黎元洪這條線,多次去武漢和北京活動,他還從湖北召來了很多親朋故友,安插在軍隊,擺明了想建立自己的班底。后來比較有名的湖北小軍閥夏斗寅,當年就跟孔庚在山西混過。
看來,就人性而言,戰火的檢驗也不可靠,只有平淡的時光,才會讓一切慢慢暴露出來。
中國人有很強的地域觀念,孔庚帶來的湖北老鄉,在語言、生活習慣、利益分配等事情上,與晉軍完全搞不到一起,就連吃米飯還是吃面條這種小事,兩撥人馬都達不成一致,吵架、斗毆是常態。
包頭本是苦寒之地,晉軍士兵在這里過的很不爽,而讓他們更加不爽的是,孔庚對士兵生活漠不關心,面粉發了霉,小米摻了沙子,軍裝和靴子都像紙糊的一樣,廉價且垃圾——嚴重懷疑供應商是孔庚的親戚,是新注冊的空殼公司。
孔庚給自己埋了雷,就等那一腳了。
一天,孔庚把工兵營長撤職,換上了湖北老鄉。工兵營長不服,跑回太原向閻錫山告狀,閻錫山很生氣:在我的地盤摻沙子、甩石子、挖墻腳,想干什么?
他指示親信張培梅、張樹幟在軍隊里搞點動靜出來。晉軍士兵早就對孔庚和湖北佬們不滿了,輕輕一煽動,一場兵變就發生了。
亂兵沖進師部,打死了軍需處長,搶走了金柜,孔庚反應很快,跑到隔壁房間,藏在天花板上,躲過了一劫。
閻錫山:輕功不錯,可惜兵帶的不行,師長是當不成了。
他將孔庚降為旅長,調到大同當鎮守使,多出來的軍隊又編了一個混成旅,以黃國梁為旅長。
孔庚被整后,實力大減,山頭立不起來了,晉軍第一個軍頭,就這樣被壓制下去了。
05
本土的最后一個山頭,是閻錫山的親密戰友和副手黃國梁。
被金永壓制的日子里,閻錫山貌似躺平了,不怎么管事,黃國梁就成了常務副督軍。
黃國梁心里有根刺,當年他和閻錫山都是山西新軍的團長,造反成功,大家選話事人,他本來可以和閻錫山爭一爭的,結果因為不是山西人而出局。這是什么狗屁理由,別的省也有都督不是本省人,憑什么我不行?
從平起平坐,到君臣之分,黃國梁有遺憾,有不甘,更有不爽。
所以,他很想進步,做夢都想把常務兩個字去了。
閻錫山對下面人說,有事找黃國梁,黃國梁也不推讓,他很享受權力的快感。
他不再找閻錫山匯報工作了,閻錫山交代他的事,只要他不認可,就辦不成。
很多事情,包括重大的事情,他不經過閻錫山,就直接把事情給辦了。
和孔庚一樣,他也搭上了黎元洪這條線,黎元洪的代表來山西時,不住安排的酒店,住在黃國梁家里,這是什么苗頭?讓中央給你轉正嗎?
老袁活著的時候,黃國梁是閻錫山韜光養晦的道具,有利用價值,袁世凱一死,閻錫山也不用裝了,他要把軍權從黃國梁的手中奪回來。
黃國梁練兵很有一套,但搞權斗不行,這方面他在閻錫山面前就像一個小學生。
在軍權方面,黃國梁幾乎架空了閻錫山,但他有兩個致命的點——他不掌握憲兵和警察,他也不住軍營。閻錫山只需要出動一小隊憲兵,就可以拿下黃國梁。
當黃國梁享受于發號施令的快感時,閻錫山已經把黃國梁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包括對付黃國梁的方法,黃國梁的結局,以及黃國梁的車票。
萬事俱備,就等黃國梁點燃導火索了。
黃國梁搞了一個擴軍計劃,想把手上的1個混成旅擴充為1個師,這個擴軍計劃花費了他很大的精力,內容做的非常詳盡,可是這個詳盡的計劃在師長人選上卻刻意模糊了——自己給自己升師長,太不矜持了,他想要閻錫山填上黃國梁三個字,他自信閻錫山會填的。
擴軍計劃送到閻錫山辦公室,閻錫山怫然變色,把計劃書狠狠摔在地上,怒拍桌子大喝: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閻錫山終于露出了獠牙。
他讓秘書長賈景德給中央發電報,說黃國梁獨斷驕橫,要求中央撤銷黃國梁的一切職務。
他命令憲兵司令張達三連夜包圍黃國梁住宅,不準他和外界聯系,不準他跟任何部下見面,并讓憲兵監視黃國梁第二天一早就滾出山西。
黃國梁懵了,說這是誤會,要面見閻錫山解釋,閻錫山就一個字:走。
就這樣,黃國梁帶著老婆孩子,坐上第二天最早的一趟火車,黯然離開山西。
對于黃國梁,閻錫山的情感是復雜的。
當年他和黃國梁、張瑜義結金蘭,三人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們一起報考山西武備學堂,一起東渡日本留學,一起回山西進入軍界,然后一起造反革命。
十四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只是時移事異,很多事不復當初,張瑜已于1914年病死,黃國梁成了政敵,兩人以這種搞笑的方式割袍斷義,真是造化弄人。
權力像一把錘子,它會錘扁世間所有的美好,扁到你認不出最初的模樣。
06
除了本土四個山頭之外,山西還有一個外來山頭——金永。
金永是老袁權力的投影,老袁活著的時候,金永各種狂,閻錫山不敢與之爭鋒,只能裝孫子。
老袁一死,忍無可忍的閻錫山,無須再忍了,他派人去抓金永,金永很彪悍,拼死反抗,他手里面有警備部隊,人馬不比閻錫山的人馬少。
閻錫山在督軍府附近的鼓樓街架起了大炮,金永不甘示弱,在皇華館巡按署也架起了大炮:來啊,對轟,誰怕誰。
這要打起來,整個太原城都得報銷。
然而,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金永是在垂死掙扎,對上,他沒有保護傘了,對下,他把山西人得罪光了,他要是敢開炮,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山西。
金永只狂不蠢,他是老袁派來山西看住閻錫山的,現在老袁都死了,還看個屁,他也知道自己在山西得罪的人太多,一旦失勢肯定會被仇家干掉,體面退場,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經中間人斡旋,金永同意離開山西,前提是保證他的人身財產安全。
老袁雖死,但徐世昌還在,他是老袁的托孤重臣,影響力很大,金永是徐世昌看重的人,死在山西不好交代,閻錫山派兵護送金永離開了山西。
金永一走,山西省長的位子就空了出來。
本來,閻錫山想軍政一肩挑,督軍兼省長就完事了,從此山西他說了算。老袁死后,閻錫山誰也不怕了,之前壓抑了那么久,他早想放飛自我了。
可是,大總統黎元洪沒有洞悉閻錫山的內心戲,不識時務的派了一個叫沈銘昌的人,來山西當省長。
閻錫山:我鏟平那么多山頭,是給你鏟的?我把話撂在這兒,省長這個位子,我不坐,誰也別想坐!
沈銘昌是前清舉人,標準文官,老頭來山西工作后,辦公室的人還沒認全,就收到了鋪天蓋地的罵聲。山西省議會的議員們,像提線木偶一樣,行動出奇地一致,他們呈交提案,反對沈銘昌當省長。沈銘昌知道呆不住,卷鋪蓋走人。
閻錫山就是那個提線的人:民意如此,我也沒辦法,民國民國,要尊重民意嘛。
這也不怪閻錫山,這是當時的潮流。
武夫當國的時代,槍是最有力量的,省長在督軍面前硬不起來,用譚延闿的話說,督軍是婆婆,省長是小媳婦。
老袁不在了,老段鎮不住場子,黎元洪更是蓋章機器,中央在這幫武夫眼中還有多少份量?督軍們如果不喜歡中央派來的省長,驅逐省長跟家暴男打老婆一樣常見。
07
沒多久,黎元洪又派來了一個省長孫發緒。
孫發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他以前是安徽巡撫朱家寶派到武昌的一名間諜,武昌起義時被革命軍抓獲,黎元洪愛惜他的文才,把他策反了,收在身邊當秘書。孫發緒不想一直伺候領導,想到外面大展拳腳,經黎元洪說情,老袁任命他為河北定縣(今定州)縣長。
定縣有一個著名的米氏家族,米春明、米迪剛父子二人在翟城村進行鄉村改造試驗,他們設立本村教育基金,建了新式學堂和女子學塾,移風易俗,整頓治安,使翟城村成了鄉村自治的模范。
孫發緒覺得這個事很有搞頭,撥了300元經費,翟城村又創辦了村自治公所、講習所、圖書館等。孫發緒宣布翟城村為模范村,號召全縣推廣翟城村模式,計劃把定縣打造成模范縣。
干得好,不如匯報得好,孫發緒將這些政績寫進PPT,向省里和中央匯報,引起了廣泛關注。
黎元洪看到小孫這么能干,很欣慰:所辦模范村錚錚有色!老袁一死,黎元洪就提拔他為山東省省長,讓他和山東督軍張懷芝搭班子,在山東大展拳腳,再創輝煌。
張懷芝好不容易熬死了老袁,剛想獨攬大權,自然不想空降省長來分權,他授意山東籍國會議員整孫發緒的黑材料,在國會彈劾,孫發緒只得卷鋪蓋走人。
此時,恰逢沈銘昌被閻錫山趕出山西,黎元洪不知怎么想的,又讓孫發緒去山西當省長。
閻錫山:張懷芝不容你,我就能容你?我好欺負是吧。
孫發緒在山西待了半年就走人了,走的原因和在山東時一樣,閻錫山讓人整他的黑材料,在督軍團會議上發難,要求把他調走。
黎元洪沒實力,小弟孫發緒也沒實力,面對這種難堪的局面,君臣二人唯有嘆息。
孫發緒在山西唯一的貢獻,就是在山西推廣翟城村模式,事情雖然沒搞成,但為后來閻錫山搞村治提供了靈感和借鑒。從這一點來講,閻錫山的模范省,也有一些孫發緒的貢獻。這也是我花費這么多筆墨在孫發緒身上的原因。
趕走孫發緒之后,閻錫山也不裝了,他授意山西省議會致電中央,要求讓閻錫山代理省長。
泥菩薩(黎元洪)也是有脾氣的人:不批!不讓我的人當省長,誰也別想當省長······哎——板馬日的,你搞么子?
閻錫山:刻章啊。
雖然擅刻印信,自兼了省長,但閻錫山總是覺得缺點什么。
是的,缺一張正式的任命書。否則,名不正,言不順,辦起事來很不方便,還會被政敵翻出來噴。
黎元洪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只能走段祺瑞的路子。
段祺瑞的路子早就打通了。當年閻錫山去北京面見老袁時,順便拜了段祺瑞的碼頭,行三跪九叩之禮,拜段祺瑞為老師。段祺瑞在老袁跟前,沒少給閻錫山美言:閻錫山雖然參加過同盟會,但是絕對靠得住的。
我之前說過,閻錫山的血脈里嵌入了商業基因,察言觀色、左右逢源,搞關系能力超一流,作為一個有“歷史問題”的人,閻錫山能讓老袁的左膀右臂梁士詒、段祺瑞都給他背書,有這種能力的人,全國也找不出來幾個。
不要以為這都是鈔能力的作用,梁士詒是拿錢辦事,但老段對錢沒興趣,人也古板無趣,不摸準他的喜好或利益點,是很難搞定他的,可是閻錫山初次見面就搞定了老段,一口一個老師,讓不茍言笑且好為人師的老段暗爽得不行。
老段成為北洋社團話事人之后,閻錫山更是緊跟老段,在府院之爭和張勛復辟中,他都立場堅定,力挺老段。關系處得這么到位,找老段搞一張任命狀應該不是難事。
老段確實很爽快:各省軍政都系一人兼任,山西當然也不例外。
1917年9月,閻錫山終于收到了任命書,正式兼任省長,集山西軍政大權于一身。
08
從1911年10月到1917年9月,這6年是閻錫山政治生命的三峽期,他不是在應付老袁,就是在鏟平山頭,一路險灘,一路暗礁,稍有不慎就會翻船。好在他技術高超,憑借存在主義哲學和靈活的極限操作,走出了三峽。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這是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
現在,閻錫山的面前,是陡然廣闊的大江,江面平緩,讓人安心,讓人充滿奮斗欲,接下來,他要按自己的意志改造山西,經營他的小天地。
當34歲的閻錫山站在新的起跑線上時,我們來看看,未來五絕的其他四絕現在是什么段位:
42歲的張作霖搞掉了老對頭馮德麟,統一了奉天軍政大權,還趁機拿下了黑龍江,東三省扛把子冉冉升起,勢不可擋。
30歲的蔣介石歧路彷徨,他的大哥陳其美死了,又還沒有跟孫中山混,處于職場空窗期,迷茫、失意,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
35歲的馮玉祥是十六混成旅旅長,有了自己的班底,他在老段手下混飯吃,但覺得老段不進步不革命,正在思考怎么倒戈老段。
26歲的李宗仁是桂軍麾下的一名連長,在桂粵邊境剿匪,在這里,來自廣西大山的李連長,第一次見到了大海的廣闊,既新鮮又感慨,心潮澎湃。
是啊,大海很廣闊,前途更廣闊,十年之后,你們五個會打下五個超級大山頭,主宰天下。
歷史的暗涌總是先于時代的潮聲。當五條命運支流在1917年的秋天各自奔涌時,沒有人能預見它們將在十年后匯聚成改天換地的滔天巨浪。
張作霖:別算我,我不是什么巨浪,是被你們拍到沙灘上的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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