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在日本東京壺中居展覽現場,張大千與王之一及山田留影(王之一/攝)
如果研究張大千的后半生,山田喜美子此人非常重要,僅次于四夫人徐雯波。
——萬君超
張大千是一位極難以三言兩語概括的大師,一位瑕不掩瑜的性情中人。不管你喜歡與否,也不管他的人品或藝術是否完美,他都絕對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對象。
山田喜美子寫給張大千的信
大千先生:
好久不見了,您好么?近來怎么樣,我總是惦念大千先生的身體,差不多一年半以前,到香港去時和回到東京之后,給您兩封寫信了,但是沒有回信。在香港大千先生的展覽會場,見面了馮姐姐,她告訴我:“大千先生到了春天一定去東京。”我等了您,可是沒有甚么消息,一直在巴西住么?我希望見面大千先生,我從去年到今年去旅行沖繩、臺灣、香港、澳門才回來的,很快樂了,特別喜歡臺灣的風景,阿里山的出陽,在鵝鑾鼻遙望巴西海峽時,我想大千先生。巴西快到冬天了罷,東京又不很冷又不很熱,真是好的氣候,現在開的薔薇很好看,我希望大千先生的回信一定給我罷。
祝您健康!
請先生替我(向)令郎令媛問好
大千先生、雯波夫人
六月三日
喜媺
我的住址東京都中野區彌生町五、十二、二七山田喜媺子電話 八三二——四四〇四
《東瀛之戀:張大千與山田喜美子》基于一批珍貴的私人書信,呈現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間,張大千與異國情人山田喜美子一段纏綿悱惻的戀情。
張大千
Chang Dai-Chien
張大千·東瀛之戀
若干年后,今人觀之,或是獵奇,也或有唏噓。而作為一位女性,愛上一個多情倒也不算薄情的藝術家,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到底是緣是劫?人生百味,嘗得一二,這個恐怕也只有當事人心中才有評判。我們今天只能從保留下來信札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張大千與山田喜美子(1956 年于日本東京)
張大千原名張正權,1899年出生于四川內江書香門第家庭。他18歲時與表姐謝舜華定親,19歲隨二哥張善子赴日本學習染織兼習繪畫。次年謝舜華病故,張因兵亂,輾轉未能吊祭。其后,父母又給他定了第二門親事,但沒過多久,這位姓倪的姑娘又得了怪病,這門親事也被迫取消。經歷這兩次挫折,張大千覺得人生無常,便至松江禪定寺出家為僧,法名“大千”。張大千一名也由此得來。
可是如果你覺得大千先生從此就“心如古井水,波瀾誓不起”,那就大錯特錯了。據不完全統計,風趣灑脫,重情重的張大千一生,大概有名有姓、有據可考的紅粉牽葛,就有十位之多,其中四房夫人,多位紅顏知己,而且幾乎個個用情至深。
張大千和山田喜美子
山田喜美子,一個讓張大千備受思念折磨的女人,張大千的最后—位情人。
張大千一生與十個女人有超越普通男女的關系:一個紅粉知己李秋君,一個魂斷情人李懷玉,兩個婚前戀人謝舜華和倪氏,兩個跨國戀人池春紅和山田喜美子,四房正式夫人曾慶蓉、黃凝素、楊宛君和徐雯波。
張大千與山田喜美子的相識大約是在1953年,那時候張大千54歲。1949年以后,張大千移居海外,經常到日本購買繪畫用具或裝裱字畫,下榻偕樂園。
1954年,他與喜美子相識于日本東京著名的畫材店——喜屋。
彼時,她22歲,是喜屋的小員工。他55歲,是名滿天下的大畫家。
她出生于福岡縣的一個傳統家庭,自傳習館高中畢業后,獨自前往東京打拼。她溫柔明麗,禮貌周全,懂漢語,識漢字。他們相識后,她深得他的喜愛,不久聘作他的秘書,打理他在日本的事宜,如租房、買畫材、裝裱畫作,以至照料他的子女。
山田喜美子小姐便是在此時照顧張大千的起居生活,二人情愫日篤,前后歷十余年,甚至約定每周一信。張大千在詩中寫道:
親輦名花送草堂,真成白發擁紅妝。
知君有意從君笑,笑我狂奴老更狂。
他每來日本必要喜美子相隨,偕樂園成了“白發紅妝”的安樂窩。此后,大千每到日本,山田必陪侍左右,大千夫人徐雯波在場,也不例外,而且與之同住一棟宅院。喜美子對這段感情也是無比看重,將這些來信珍藏一生直至辭世。臺灣作家黃天才對此說得更具體:“張師母(徐雯波)每星期總有一兩天要把大千先生‘趕’出她的臥室,逼著大半夜里去陪伴山田。”張大千有詩云:
偶扶柔肌偶不辭,偶然云鬢拂雪髭。
偶逢半面天花散,不念維摩病不支。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61年5月28日巴西至日本東京
1959年張大千在巴西“八德園”時極度思念喜美子,曾寫信:“愛的喜媺:得到您的回信看了又看十分的歡喜。綠窗新話詩、酒玩江樓六冊書昨天也收到了謝謝您。郭先生去美國了,我一個人在巴里甚是寂寞,洗澡換衣沒有人照應,想起在偕樂園您每天是陪著我洗澡,照應我換衣服的,現在我真的苦極了。您要我來東京我一定來,只要我的事情稍為順心一定快快的來。麻布的王桑回東京了沒有?衣服帶了來沒有?五月廿八日寫給愛的喜媺,爰。請買人絹、風呂敷二枚速寄巴里要深綠色的。”
張大千不在日本時的許多重要事務也都是委托喜美子去做,包括由喜美子代送力作給日本政客以結交情。
后來張大千覺察到喜美子動機并不單純,斷然拒絕兒女情長而徹底醒悟超脫,結束了自己的這段情緣(一說是喜美子因接受大陸邀請訪華,大千生怕惹麻煩而斷交)。分手信里寫道:“致負汝青春抱歉萬分,僅盼早日擇主而事幸福無量,爰中心稍安也”。
但喜美子小姐對這段感情是無比看重,將這些信珍藏一生直至2014年辭世,終年82歲。
因為沒收到她的回信,在很多封信里,他心心念念,催了又催...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7年8月8日巴西至日本東京
喜媺子樣:自得君六月八日手紙后,迄今已逾二月不復得片紙只字,何耶?杉村先生亦無回示,和田先生亦無消息令我終日不安也。馬繪及靴袋(履膠)櫻花等等俱已收到勿念。婁君還東京讬帶去畫二點,又須定制漆箱五枚,想此函到時婁君亦當到也,如何如何,速速回函為盼。爰目疾忽然加重,右目有黑霧一大片,不能提筆作畫,左目勉強支持寫字,時俱恍恍惚惚也,八月八日爰寄。
還是催...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8年7月25日巴西至日本東京
竹枝詞二首寫寄,喜媺子:妾家東海海東頭,君住巴西西半球。東海日斜西欲曙,夢中想念亦無由。雁飛難到鯉魚愁,斷盡回腸寸寸柔。欲寄卿卿兩行淚,爭知海水不西流。不得汝書三周矣,其故何耶?七月二十五日爰。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8年10月25日美國紐約至日本東京
喜媺子:每日望你的回信,也一點兒影子也沒有,同時寄出的信高嶺梅先生和保羅的回信都來了,希望你快快的來信并問問王仲恒先生從香港回東京來了沒有。十月廿五日大千同雯波寄。
懷疑她是不是病了...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8年3月21日巴西至日本東京
第一號,汝自二月二日來信后,一月以來無片紙只字,使人望眼欲穿,豈汝病耶?旅行他處耶?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忽得汝三月二日手書歡悅無似,又能以簡單之漢文寫之尤為安慰。糖尿+字減少眼障漸除,與雯波夫人、牛牛同居山園空氣新鮮身體日增康健也。園中芙蓉盛開終日看花臨水為樂,惜汝未能來也。遲日當寄汝芙蓉寫真,此后來信必須用漢文以免通譯,每回來信必須編號,如有遺失亦不查也,大牟田近想已無雪,四月又是櫻花時節矣,簡樣處已去信代汝謝之,喜媺子。三月廿一日爰寄,雯波同此問候。
甚至夢見她,嗔怪她是否忘了一周一信的約定。
他說," 我老矣,他無所念,惟日日念念于汝耳,千萬不可忘了一周一信之約言,至囑至囑。"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8年4月1日巴西至日本博德
第二號,喜媺子前日覆書已得閱否?又近二星期不得汝信至深繁念。昨日午睡女給忽送一信至榻前,(信)封筒與英文筆俱與汝常時同,喜極欲折方知是夢,則又悄然而悲也,汝試思之此情何堪。此時大牟田當已不寒櫻花破蕾矣。如何如何望速速復我,四月一日爰,喜媺子,雯波同寄。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8年4月9日巴西至日本博德
第三號,喜媺子不得汝信又一月矣,至深念切,汝竟忘一周一信之約言耶?今月三日晨五時夢與汝接歷歷如在東急公寓,醒后至痛。昨夜又夢得汝信而署名又改為喜美子。今晨六時再睡又夢與汝同行,仿佛汝已來伯國積想盼結,因以成癡,不知汝亦有所感否。昨日小妹妹生病高熱,心一來接雯波夫人同入市內就診,我心緒極亂日夜不安,望汝來信慰此愁懷也。櫻花開否?恨不得飛至汝前一同游眺,然秋間必來同看紅葉也。我老矣,他無所念,惟日日念念于汝耳,千萬不可忘了一周一信之約言,至囑至囑。四月九日喜媺子爰。
她病了,掛念她。他眼疾未愈,也會撒嬌。
老房子著火,實實的無可救藥...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7年美國紐約至日本東京
十二日手紙讀悉,嬉慰。我病體必須得汝同住始能回復也。村田氏家我極愿。我月終必定來東京望汝一人羽田來迎,速速手紙復我。我最喜歡的喜美子。爰十六日。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7年10月9日美國紐約至日本東京
閏中秋感賦一絕寄喜美子:霧濕云鬢淚未收,年年含恨過中秋,如何兩度團圓月,不與人間照并頭。爰。
喜美子樣:前覆書當已得閱也,極盼得汝數字以慰病懷。醫生不許寫字至以為苦。我月終必來東京,汝至切不通知其他友人,只要汝一人前來羽田接我也,我上飛艇前必有電報告汝,十月九日爰。
出乎意料的是,張的夫人徐雯波并沒有因此而責怪丈夫。很多信札甚至都是雯波夫人和張大千合寄的,徐甚至還買了海水藍寶石送給喜美子。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1958年9月16日巴西至日本東京
八月廿九日來信收到了,中國話大有進步非常歡喜。我今月廿一日飛紐育在紐育停留廿日,即飛東京。到了紐育再與你聯絡,只要一人前來羽田,我不歡喜別的人來接我,希望你尋著我這封信快速的回信,寄在紐育王濟遠君轉給我。不忍池的蓮花還有吧,可惜我們不能與你共賞,但是無論如何必定趕來同看京都高尾的紅葉唷。雯波夫人與你買了一粒伯國產品有名的海水藍寶石,你一定很歡喜的。九月十六日爰雯波同寄喜媺子。
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兩人仍深情不減。他還像最初的信件里那樣,稱她”愛的喜微“,”我最喜歡的喜美子“。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媺君:你六日的信昨天收到了真是快啊,我可憐,你也可憐,(可憐是不是)。你要我但是現在有什么法子呢,人單獨旅行吃藥吃飯洗澡一個人如何辦。只有求神保佑我的一切事業順利完成,我來到日本或是你來到巴西永久住在一起,寄來的寫真漂亮得很,太小了我看不清快快展大寄來風呂敷謝謝。不知郎桑那一天才到巴里,黃鶴堂表成的是什么畫?料金多少?你問。明日給我來信好匯錢給他,讓他將其余的快些表。愛的喜媺,我心亂急了恨不得即時飛到你的身邊來,快快來信盼望至切。爰六月九日。之前我讓你取一卷黃山谷送與市長谷程桑家里,你送去了沒有?若是沒有送快向便利堂取一卷送去。
但到后期,其實有一封信,讀來多少還是令人玩味的。
張大千致山田喜美子信札
巴西至日本東京
爰老且病,兼之種種牽絆,今歲不能來東京恐明年亦復不能來矣。致負汝青春抱歉萬分,僅盼早日擇主而事幸福無量,爰中心稍安也。汝如不忘舊好,則向貴國外務省請求護照來南美一行作最后之見面,汝能領得護照來信告我,爰即將東京圣保羅往復飛機,切符寄去如何如何,喜媺爰頓首,六月十一日。
郎靜山與張大千、山田喜美子
張大千與友人合影
1955 年東京壺中居張大千畫展
張大千與山田喜美子、徐雯波等人
北京保利國際拍賣公司2015年12月《情愫東瀛——山田家藏大千遺墨》拍賣專場(以下引用張大千信件均出自《情愫東瀛》)中有張大千寫給山田的一批信件,有些具名徐雯波“同上”“同寄”或“雯波同此問候”等。有的信末還有徐雯波的親筆附言,徐雯波還曾特地為山田買了一粒巴西的海水藍寶石,后來還曾贈其鱷魚手袋、麂皮上衣等較為名貴的服飾,盡顯作為“大婦”之氣度。
喜美子桑:
十三日飛機上所寄函,度已入;吾當晚安抵巴里畫展,布置就緒。三十一日開幕由布府主辦,一切用費已逾四百萬佛郎也。小兒女三人諸荷愛護,至為感激。仍望隨時來函以慰想,并督大妹妹、牛牛三日來書一次,至囑至囑。五月十七日。爰與雯波同寄。王仲恒、王之一、杉村勇造、梅孝增先生來,請代問安。
1956 年 6 月 6 日法國巴黎至日本東京(一通一頁)
喜美子桑:
你不用平假名而用片假名與我手紙,體貼之微致可感慰。久不得手紙,至以為念。昨日忽得廿日函,欣慰萬分。小兒女三人至蒙愛護,已入學校,大妹妹更學芭蕾踴,并云八月十九日于中野工會堂表演,皆得君之力也。謝謝。畫展將于卅一日開幕,日內稍忙。巴里正當春末夏初,景物幽美,但無暇出游耳……
喜美子桑:
爰即日飛羅馬,明日即到。請將趙子昂“八駿圖”印刷卷軸一個寄香港徐樣。書留,至切。
一月十七日十時
山田喜美子桑:
機場別后于廿八日午后七時十五分平安抵達香港,即往高嶺梅先生家。大概住一周再飛伊太利,請勿念。大風堂第三集想已寄出也。
十二月卅日
張大千爰
如果張大千不在日本期間,他還與山田有“一周一信之約言”,互知音訊,以慰思念之情。有時三周或一個月不見山田來信,張大千內心遂焦慮不安:“三月二十日已來聯續由喜屋方寄去三函,望穿雙眼,竟無只字復我,汝竟棄我耶?反復思之,汝當決不如是也。豈汝又返回大牟田耶?我病甚劇,糖尿已到+++,神經仍痛,眼目昏眩,日日惟盼汝來書,以慰苦況也。” (1957年4月18日巴西)
1957 年 4 月 18 日巴西至日本(一通一頁)
“喜媺子,不得汝信又一月矣,至深念切。汝竟忘一周一信之約言耶?今月三日晨五時,夢與汝接,歷歷如在東急公寓,醒后至痛。……我老矣,他無所念,惟日日念念于汝耳,千萬不可忘了一周一信之約言,至囑!至囑!” (1958年4月9日巴西)
1958 年 4 月 9 日巴西至日本福岡博多(一通四頁)
張大千還有一些類似充滿思念之痛和兩地相思之苦的信,有些甚至有點肉麻,頗似少年人的情話:“你的長頭發剪了沒有?做夢都看你在梳頭,我是多么喜歡你的長頭發唷。” (1961年2月23日巴黎)
1961 年 2 月 23 日法國巴黎至日本東京(一通二頁)
“我可憐,你也可憐,可憐是不是?你要我,但是現在有什么法子呢?我更要你。你想我從來一個人單獨旅行,吃藥、吃飯、洗澡一個人如何辦?祗有求神保佑我的一切事業順利完成,我來到日本或是你來到巴西,永久住在一起。愛的喜媺,我心亂極了,恨不得即時飛到你的身邊來。” (1961年6月9日巴黎)
1961 年 6 月 9 日法國巴黎至日本東京(一通二頁)
張大千為山田喜美子所畫小像之一
張大千為山田喜美子所畫小像之二
《八大畫集 中國畫名家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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