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看來,許多事好像是水到渠成。
從2000年代的《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到讓她兩次折桂白玉蘭獎的《我的前半生》《繁花》,編劇秦雯的名字,一直和口碑佳作緊密相連。
再往前看,少年時代第三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而后考入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的履歷,進一步驗證了她的天賦:能寫,會寫,一直在寫。
但或許,有些東西,在更早的時候就發(fā)生了。
比如著迷閱讀,兒時父母親朋嘩啦啦搓麻將的聲響中,秦雯習慣抱著書自娛自樂。比如善于觀察,無論原創(chuàng)或改編劇本,她筆下有真實鮮活的人與事。
因此,我們與秦雯的對話,并不局限于她的某部作品(比如一年后依然不斷激起回響的《繁花》和不久前在上海殺青的新戲《獨身女人》),倒更像是一種探究:一個在上海長大、北京求學,又回到家鄉(xiāng)繼續(xù)創(chuàng)作的女性編劇,如何在浪漫與冷靜之間,堅持一份從未改變的熱愛——找到活生生的人物,寫下他自然而然的愛恨情仇、歲月悠悠,一一收藏,再去尋下一個。
追趕者
在最近一次的籌備會上,制片人告訴秦雯,她的新劇本大概率要在上海拍。
“你寫出來就仿佛只能在上海拍。”轉(zhuǎn)述這個說法時,秦雯表情輕松:她鮮少刻意懷著書寫上海的心態(tài),然而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城市早已化為她筆下的細節(jié)。
比如《繁花》的市井味道,既出自金宇澄的原著,也與80后上海小囡記憶中的嘈雜與熱鬧不謀而合。
家住長壽路一帶的弄堂里,秦雯童年記憶里熟悉的聲音,是父母親朋圍坐在一起搓麻將。她抱著書坐在一邊,七嘴八舌的閑談灌入耳朵,腦海里早已是刀光劍影的江湖——家門口的書店,一兩毛錢借一本武俠小說,往往是她把所有的庫存借過一輪,又再借一次重讀。
后來,街坊鄰里的嬉笑怒罵,被融入《繁花》精彩的群像刻畫。她記得導(dǎo)演王家衛(wèi)時常調(diào)侃說“哪能噶吵啦”, 秦雯則笑說自己不吵架不會寫戲。
還真不是玩笑話,在編劇的思維里,是彼時彼刻的人物想要“吵一架”,她才如實地一一記錄。秦雯形容自己創(chuàng)作的過程就好比塑像,在摸索中慢慢補齊一個鮮活人物所需要的不同側(cè)面,“一旦這些面都被找到了,人物在我心里就是活的。我不需要特別設(shè)想他會怎么做,他自己就有了生命。”
人物如此,城市亦是。因為熟悉,因為不斷感知,她捕捉到屬于這座城市的生命力,讓目之所及的景致也有自己的訴說。桃江路口的普希金銅像,《繁花》和《獨身女人》都拍過,那是秦雯學生時代就跟著老師一起去過的地方,文藝與浪漫的氣息從未消散。
又或許,在下一個故事里,她會寫到淮海中路復(fù)興路的聶耳銅像,“有很多叔叔阿姨晚上在那兒放音樂、跳舞。你會覺得,他們仿佛是在聶耳的指揮下跳交際舞,很美”。
“對上海來說,我是一個追趕者。”有生命力的人物和城市,會自然地講出他們的故事,“上海不停地變化,我是在追逐著它的變化,而不是試著去回憶、表現(xiàn)曾經(jīng)的它。”
生活家
秦雯曾在一篇專欄里寫,編劇沒有假期。不單單是《繁花》,從業(yè)的二十多年,常常如此。自由職業(yè)的狀態(tài),難免有不太固定的工作節(jié)奏:沒到截稿日,或許東看看西晃晃就是一天;交稿在即,隨時隨地,瘋狂碼字。
“編劇是挺煎熬的一個工作,尤其是在前期。”秦雯的編劇生涯中,也有過安靜與忍耐,“身體不好可能做不了編劇,情緒不穩(wěn)定也可能做不成。”
“一旦覺得坐在那里身體辛苦,甚至有疼痛感,你就很難專注到工作中。”她心中最理想的狀態(tài),是在創(chuàng)作中忘記身體感受,腦子里只有人物在自由呼吸。
于是,曾經(jīng)遇上體育項目就頭疼的秦雯迷上了運動。練瑜伽、打拳擊,看似一靜一動,卻都能協(xié)調(diào)身體,激發(fā)出更為強大的專注力。“總有一些情況,你不得不專注——練瑜伽,不專注就不能平衡;打拳,不專注就要被人打,或是打不到該有的點位;寫劇本也是這樣,得把自己逼到不得不專注的境地,好好把稿子交了!”
運動的另一層價值在于體驗,即便體驗到的是痛感。“很多女生一輩子都可能沒有機會打架,你不知道打架是什么感受,挨揍是什么感覺。學習拳擊,是你能找到的最安全合法的體驗方式。”
從這個意義上說,秦雯似乎很少刻意通過學習什么來“下生活”,她本來就在生活。陪陪孩子,做做運動,也會自己去菜場,想好當天的食譜,自己下廚。
當然,閱讀同樣不可或缺。“做編劇一定要看過很多經(jīng)典文學,它會滋養(yǎng)你;拼到最后,真正考驗的你的還是讀過多少書。”包括少年時代讀過的那些武俠小說,情節(jié)早已模糊,人物卻時不時會跳出來,給新的角色添上俠氣,“我是在用些江湖的方法寫都市,寫職場”。
“找不到角色的時候,我會去經(jīng)典文學里找。”秦雯常常向往經(jīng)典名著里的女性角色,她們勇敢,與眾不同,自帶浪漫色彩。“比如斯嘉麗,甚至林黛玉。我愿意從過去的故事里找到這些角色——她們能在過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都讓我們喜愛,在今天一定還是會被我們喜歡著。”
職業(yè)人
年初殺青的《獨身女人》在上海取景。很長一段時間,社交平臺常有人分享在上海偶遇這個審美極佳的劇組的經(jīng)歷。
對秦雯來說,合作多年的新麗團隊依然令人安心,還常常會有讓她意想不到的執(zhí)著:這邊她還在自得于創(chuàng)作時精打細算地規(guī)避了一些可能“燒錢”的場景,那邊導(dǎo)演張曉波已然大手一揮為戲定下了大場面。
這份懂得與尊重,讓秦雯更大膽,敢于推翻自己,邊拍邊寫,邊寫邊改。開機前,她更新了對男主角何韓的設(shè)想,一口氣把前15集又寫了一遍。開機后,她順著拍攝進度一集一集往后寫,殺青前一個月才交上終稿。
“這可能是《繁花》給我的膽子,放在過去是不敢想的。”秦雯如此復(fù)盤,在成為一個專業(yè)嫻熟的編劇之后,《繁花》許給了她另一種可能。“它對我們所有參與其中的人的影響,可能未來五年、十年都會一直在。”
秦雯沒有具體說,曾經(jīng)的不敢想到底是為什么。但她顯然有著極其“職業(yè)人”的精神狀態(tài)——不過于執(zhí)著自我表達,更兼顧集體創(chuàng)作的方方面面。“如果我特別想要表達什么,我不需要花投資人那么多的錢去拍一部戲,直接寫出來就可以了。”
所以,改編劇本有時更能為她提供安全與舒適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我更愿意做一個旁觀者,我可以站在原著的背后去表達”。秦雯也不諱言,電視劇是大眾文化產(chǎn)品,在屬于一群人的作品中,她要求自己做一個好的寫作者和支持者。“導(dǎo)演、演員、平臺、投資人……他們一定是對我的劇本寄予了一些期待才選擇了它,我應(yīng)該回饋給他們那些應(yīng)得的東西。”
這樣的心態(tài)會不會把創(chuàng)作變成一種負擔?
“所以我很挑合作對象的呀!”她輕快回應(yīng):即便是在一個公認排資論輩的行業(yè),她也會從源頭上拒絕“爹味”的工作環(huán)境,“我是來做工作、做內(nèi)容的,我不是來給你提供情緒價值的,互相把事情做好,就是好的合作的開始。如果合作對象不能和你平等交流,反而更在意自己能不能凌駕于大家之上,這樣的合作就不必開始。”
秦雯x新聞晨報的快問快答
新聞晨報:最想體驗?zāi)膫€角色的故事線和生活?
秦雯:我很想像玲子一樣開一個“夜東京”,我喜歡旁觀,看著大家聊聊天。有時候我一個人吃飯,身邊人在聊什么我都知道。我會猜想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要聊這些東西。
新聞晨報:筆下的角色如果被觀眾批評,會怎么消化自己的心情?
秦雯:肯定挺難過的,但眾口難調(diào),我不能把難過當回事,我可以投入到我后面的角色當中去。我很喜歡自己寫的每一個角色,寫完了,就好像把他們放進了我收藏的柜子里,陳列在那里就好了。
新聞晨報:有沒有擔憂過AI對編劇的挑戰(zhàn)?
秦雯:我自己還好,AI可以在很多方面幫助你,但它永遠不可能成為莎士比亞。
新聞晨報:寫過那么多有趣的角色,最想擁有誰的衣櫥?
秦雯:當然是李李。還沒有劇本的時候,王家衛(wèi)導(dǎo)演已經(jīng)把演員的衣服買好了,所以我蠻早就對要創(chuàng)作的形象有了解。當時看到李李的衣服,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好貴,好美!
新聞晨報:會給觀眾哪些屬于上海的“逛吃指南”?
秦雯:整個梧桐區(qū)都值得走一走,花上一兩個小時,在街角的地方停一停,就像我說的普希金銅像、聶耳雕像、襄陽公園,而不僅僅是去咖啡館。
吃的話,我二十多年前上學就在曹楊二中附近梅嶺北路上吃無錫小籠,現(xiàn)在還是那么好吃。我覺得上海不只有排骨年糕,小籠、鍋貼大家都可以去吃一吃。甚至我想推薦上海的面包店——上海的面包店絕對比咖啡還要卷,我爸爸和我都是面包腦袋,發(fā)現(xiàn)一家新開的面包店,就要買回來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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