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 文|況陽 資深組織發展專家,《中歐商業評論》特約作者,著有《蓋亞組織》《績效使能》《真OKR》
2025年5月3日,一則新聞震動了全球投資界。
在伯克希爾·哈撒韋年度股東大會的閉幕環節,94歲的沃倫·巴菲特鄭重宣布:他將在年底正式卸任公司CEO,由現任副董事長格雷格·阿貝爾(Greg Abel)接棒。至此,這位影響了數代投資者的“奧馬哈先知”,終于邁出權力交接的關鍵一步,也為這家市值超萬億美元的超級巨頭開啟了全新篇章。
但巴菲特的卸任,并不是一個時代的終章,而是一場精密設計、步步為營的傳承實驗。他以94歲高齡,親手為伯克希爾寫下最后一筆戰略布局:如何把企業,交給下一個值得信賴的人。這堂現實中的“接班人實戰課”,不僅為投資人點亮方向,也為全球的企業家和管理者提供了一份標本級的傳承范式。
卸任之前,
巴菲特在交代什么?
“我認為時機已到,格雷格應在年底成為公司CEO。”在閉幕環節,94歲的沃倫·巴菲特語氣平靜,卻意味深長地拋出了這句重量級話語。這是一次遲早要來的交接,但又絕不倉促——事實上,這個決定背后,是巴菲特長達26年的系統性籌備。
早在1999年,格雷格·阿貝爾就加入了伯克希爾能源公司。隨后二十余年,他在默默耕耘中完成了一場從區域電力公司經理,到全集團“非保險帝國”操盤手的進階之路——幾乎可以直接列入商學院“接班路徑”的教學范例。
而在這場被視為“最后一次親自坐鎮”的股東大會上,巴菲特不僅宣布了接班人選,更為這場傳承設計劃上了醒目的注解,他毫不吝嗇地評論說:
“格雷格不會拋售任何伯克希爾股份,并將逐步捐贈他的財富。他已在非保險業務中證明了自己——在他領導伯克希爾能源期間,營收增長了300%,還成功應對了多次行業危機。伯克希爾的護城河是制度而非個人。”
這不是客套話,而是對“去中心化”理念的再次確認。伯克希爾總部常年僅保留三人管理團隊,各子公司獨立運營、不設戰略會議、不設預算匯報。在任何以流程為核心的現代企業看來,這簡直是反常識的管理模式,但它卻奇跡般地運轉了半個世紀。
如今,巴菲特選擇將這樣的“輕總部自治制”延續下去,并全權交棒給格雷格·阿貝爾。這不僅是一種信任,更是一次組織信念的延續。
而這場交接,也得到了現場近兩萬名股東前所未有的回應。當阿貝爾起身致意時,全場自發起立,掌聲如浪潮般持續了一分半鐘。那不只是對一個人履歷的認可,更是對整個傳承機制的鼓掌致敬。
在這個極少有人愿意放手權力的時代,巴菲特用極簡的組織哲學、極穩的選人節奏,為全球企業交出了一份如何“優雅交棒”的實踐樣本。
巴菲特
為何選中了他?
當2021年外界首次聽到“格雷格·阿貝爾將是巴菲特指定接班人”的消息時,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他是誰?”
與那些在達沃斯論壇頻頻亮相、在財報電話會上妙語連珠的“明星型”高管不同,阿貝爾顯得異常低調。他鮮少出現在公眾場合,幾乎沒有在主流媒體留下明確的觀點,也不活躍于任何社交媒體平臺。但正是這樣一位“沉默的大多數”,被巴菲特看作是伯克希爾的未來。
這不是突如其來的任命,而是一個逐步累積信任的過程,一個貫穿了超過二十年的觀察、磨合與考驗。
他憑什么?
長期戰績穩健:在阿貝爾執掌伯克希爾能源的20多年中,公司從一家區域電力公司成長為全美最大風能運營商,年利潤從1億美元躍升至40億美元,凈資產收益率常年維持在15%以上。這種穩定增長,在周期性強、監管密集的能源行業中極為罕見。
多元業務的“跨界高手”:能源只是起點。后來,巴菲特陸續將零售、鐵路、制造等不同業務板塊交給阿貝爾打理。他不僅適應迅速,而且能在各類商業場景中持續優化效率、提升盈利能力。換句話說,他不僅是“一個部門的高手”,更是“系統操盤手”的候選人。
全球視野的資本配置能力:2020年后,阿貝爾主導了對日本五大商社的重倉投資,體現出他對于全球市場的敏銳判斷。他還協助管理伯克希爾超3000億美元的現金及短期資產組合,展現了出色的資本調度和風控意識。
文化適配 + 價值觀對齊:在巴菲特看來,這一項甚至比“能賺錢”更重要。阿貝爾對“能力圈”“安全邊際”等核心投資理念高度認同,并將其轉化為具體管理實踐。更重要的是,他不浮夸、不急躁、不官僚,待人誠懇,做事克制——這正是巴菲特所欣賞的“文化氣質”。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巴菲特在多個公開場合反復強調:我們選的是能與公司文化共振的人,而不是短期的明星。
阿貝爾顯然不是巴菲特式的投資天才,他不寫致股東信,不談深奧的估值邏輯,也沒有“分分鐘500頁閱讀量”的神話光環。但在治理結構和管理風格上,他展現出某種“巴菲特式的延續性”:反對繁復的流程、強調業務責任、尊重個體判斷、反對短期激進主義。
從這個角度看,他更像是巴菲特的“組織分身”——不需要替代巴菲特的個體光環,但可以維持伯克希爾的組織軌跡。
阿貝爾的每一段歷練,都是在伯克希爾的語境中完成的。他不是空降而來,而是被系統培養而成的。他不僅是“能打仗”的管理者,更是“懂伯克希爾”的文化繼承者。
在伯克希爾,“懂文化”比“贏一場仗”更重要。
巴菲特能跳脫
“創始人魔咒”嗎?
巴菲特的交棒,被譽為“史上最穩的接班人計劃”。但在肯定他之前,我們必須承認一個沉重的事實:再偉大的創始人,也極有可能在接班人這件事上跌一跤。
巴菲特能跳脫這個“創始人魔咒”嗎?我們不妨先回頭看看歷史上的一個“慘痛樣本”——GE公司的一把手交接。
杰克·韋爾奇,這位被稱為“世紀經理人”的GE掌門人,在1981至2001年任期內,將GE的市值從120億美元提升至近4800億美元,締造了一個企業管理的神話。他選定的接班人杰夫·伊梅爾特(Jeff Immelt),也被公認為穩健有遠見、深得韋爾奇器重。
但現實卻給了這個選擇當頭一棒:
伊梅爾特上任后不久,就遇上911與互聯網泡沫破滅,GE主營業務受挫;
他高舉“數字化轉型”大旗,持續燒錢卻收效甚微;
在他任期內,GE市值縮水70%,最終不得不拆分求生,幾近被剝離成殼。
諷刺的是,曾一手打造“經理人梯隊”的杰克·韋爾奇,最終在晚年坦言:“我選錯了人。”
這不是個例。
盛田昭夫交棒之后,索尼持續滑坡;霍華德·舒爾茨在2012年二度出山前,星巴克也一度陷入方向迷失;阿里、娃哈哈等中國企業的“交棒時刻”也屢被市場緊張圍觀。
為什么選接班人那么難?
一個常見誤區是:認為“選接班人”只是一道選賢題,其實,它更像是一道時代題。很多創始人選人,是基于過去的經驗和現任的標準。但時代不會停在今天,更不會冰封在過去。
正如任正非告誡管理者那樣:“過去的成功不是未來的可靠向導。”接班人不僅要延續過去的輝煌,更要帶領組織穿越全新的周期和挑戰。打個比方,如果說創始人是“破局者”,那么接班人往往是“守成者中的破局者”。他不能只是復制,更要在組織基因的基礎上,創造下一代的打法,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而這,恰恰是最難的。
阿貝爾當然有戰績,但未來十年,他要面對的,將是另一個版本的世界:
人工智能和自動化如何重塑伯克希爾旗下的傳統產業?
ESG(環境、社會與治理)標準日益成為主流,伯克希爾如何更新自己的價值觀表達?
美元信用、全球利率、宏觀地緣局勢的波動將如何影響伯克希爾的投資哲學?
這些問題,誰都答不準。但問題本身就說明了:接班人不僅要“接對火種”,更要“續好火焰”。
巴菲特花了近十年時間搭建一個“過渡期”,而非“接替點”。他知道,偉大的組織,不能靠一個英雄延續,而是要用機制讓英雄下臺之后還能穩定前行。
這,或許是大家認為他有望跳脫“接班魔咒”的原因。
但,這也需要時間檢驗。
伯克希爾的
“繼任者計劃”,
為何值得學習?
在全球范圍內,企業接班往往像是一場“豪賭”——賭眼光、賭時機、賭人性。即使如GE、索尼這般偉岸如山的公司,也未能幸免于接班風波的陣痛。
但巴菲特卻用十年磨一劍的耐心,把“賭接班人”變成了“做系統工程”。這也是為什么,在2025年股東大會后,媒體紛紛將伯克希爾的交棒稱為“現代企業傳承的教科書”。
這一“接班范本”,至少給我們帶來了四條可以借鑒的黃金法則:
1. 提前多年布局,“備胎”不是臨時起意
大多數企業的接班困境,根源在于“臨時抱佛腳”。創始人快退了,才想起來找人,結果往往“倉促上馬、錯配登場”。
巴菲特卻恰恰相反。他在2006年就已明確表達“自己不會永遠掌舵”,并開始悄然觀察潛在人選。2018年,他更是罕見地同時提拔兩位副董事長——格雷格·阿貝爾與阿吉特·賈恩(Ajit Jain)——分別負責非保險與保險業務。
這個“雙軌機制”背后,是一種非常成熟的思維:不急于定人,而是先搭舞臺,讓幾位可能人選在系統中充分歷練,再從中自然浮現最合適的那一位。
這不是“養太子”,更像“辦科舉”:看誰在不同賽道中表現出穩健性與適配性,而不是看誰最會演講或開發布會。
2. 多維度錘煉,避免“偏科狀元”
很多企業選接班人時,往往選了一個“專業大拿”——技術出身的CEO只懂產品,財務出身的CEO只懂報表,市場出身的CEO只懂公關。這種“單科狀元”,往往在復雜的商業局面中一腳踩空。
而巴菲特在錘煉接班人時,則堅持“多面出擊”:
阿貝爾雖出身能源行業,但后來負責過鐵路、制造、零售等多個板塊;
他參與過超過十起百億美元級別的并購案,訓練了資本配置能力;
他還被賦予對子公司領導層的考核權、戰略制定權,錘煉其治理組織的能力。
一句話:不是看你在哪一塊做得最好,而是看你能不能勝任整個棋局。
3. 設立“文化緩沖帶”,創始人不急于抽身
很多創始人喜歡來一招“激流勇退”:一紙聲明,全身而退,把一切權力一夜交給接班人。
但現實是,權力可以交,文化不能瞬間“清空重啟”。
巴菲特非常清楚:伯克希爾的核心競爭力不是某一個投資決策,而是一整套穩健文化的集體記憶。這種文化需要通過“托底機制”平穩過渡。
因此,他安排自己在卸任CEO之后,仍保留董事長職務,負責組織層級的價值觀審校與文化導向。他說:“我不會去告訴格雷格該做什么,但我會在需要時,講講伯克希爾的歷史,提醒我們從哪里來。”
這既是放權,也是護魂。
4. 重價值觀,而非僅靠KPI或短期業績
如果你回看格雷格·阿貝爾的晉升路徑,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他并不是“最會賺錢的人”,但他卻是“最像巴菲特的人”。
巴菲特在多個場合都強調:雇人要看三種品質——正直、聰明和精力充沛,“如果你缺少第一種,后兩種將會害了你”。
這不是一句雞湯,而是深刻的用人邏輯。因為組織是一條船,價值觀才是航向。阿貝爾堅信“能力圈”“安全邊際”“長期主義”等價值投資原則,并且在關鍵時刻堅持“抗誘惑、不冒進”,這正是伯克希爾最需要的傳承基因。
而他對公司治理、去官僚化的堅持,也恰恰是對巴菲特文化的最真實呼應。
這場“非對稱傳承計劃”的意義在于:伯克希爾不是在尋找“另一個巴菲特”,而是在構建一個“不依賴巴菲特也能運轉”的組織機制。
當這套機制真正落地,接班就不再是“神操作”,而是一次順理成章的代際演進。
傳承,
是場馬拉松
格雷格·阿貝爾是否能延續巴菲特的輝煌,目前還沒有答案。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巴菲特為他打造的這條通往權力之巔的道路,比大多數企業創始人更系統、更從容,也更講究“組織可持續性”。
這不僅是一場交接儀式,更是一場企業“代謝智慧”的高階實踐。
對所有創始人而言,接班不是一場短跑沖刺,而是一場組織演化的馬拉松。它考驗的,不是某一刻的決策力,而是一個系統長期運行的耐力。以下這張“組織傳承的節奏表”,或許能為你提供一份參考:
伯克希爾的接班看似是“巴菲特傳位給阿貝爾”,實則是“制度護城河”篩選出了最適合伯克希爾的領導者。
巴菲特曾說,人只需要富一次,就足以過好一生。但對企業來說,唯有一直富有,才能穿越多個時代。
而構建一個“穿越周期、不因換人而失速”的組織機制,或許正是這位投資之神,留給世界的終極資產。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