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時節,老宅天井總飄著若有若無的酒香。祖父那壇藏了二十年的花雕,酒液已泛起琥珀色的漣漪,壇身繪的百子圖卻依舊鮮亮如初。記得七歲那年,我踮著腳看母親用黃酒煨雞湯,柴火灶上咕嘟作響的陶甕里,飄出的不僅是香氣,還有代代相傳的生存智慧。
《考工記》里說"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這話用在釀酒上再合適不過。花雕與黃酒本是同根生,卻因歲月沉淀生出不同脾性。就像我家隔壁的張太公,九十高齡仍能拄著拐杖去茶樓,秘訣就是每日午時三刻那盞溫得恰到好處的黃酒。而鎮上書院里,私塾先生總在冬至日給學子們分食花雕醉棗,說是能暖脾胃又長精神。
翻開清代袁枚的《隨園食單》,"酒煨全雞"要用陳年花雕去腥增香,而"黃酒煨牛筋"卻講究用新釀黃酒吊出膠質。這看似矛盾的記載,實則藏著老祖宗的飲食哲學——酒如人生,各有各的修行。
去年深秋,我跟著紹興師爺的后人去了趟東浦酒坊。青石板路上飄著糯米香,老師傅舀起一勺酒釀,米粒在指縫間如珍珠般墜落。"花雕要選太湖圓糯,黃酒用粳米更穩當",這話讓我想起《天工開物》里"凡釀酒必資曲藥成鹽"的記載。
原來兩種酒的差異,早在選米時就埋下伏筆。花雕講究"前緩后猛"的發酵節奏,像養姑娘似的要細心看護;黃酒則如教書先生,按部就班走完七十二道工序。最妙是封壇環節,花雕要用荷葉包泥,黃酒卻裹著豬血桑皮紙,這不同的"外衣"決定了酒液在陶壇里的呼吸方式。
在酒窖待了半日,發現個有趣現象:存放花雕的角落總飄著若有若無的果香,而黃酒區則彌漫著類似新麥的醇厚。老師傅說這是微生物在作畫,花雕壇里的根霉菌愛跳華爾茲,黃酒窖里的酵母菌卻像練太極。這些看不見的小生命,用二十年時光把糯米轉化成瓊漿。
翻開現代檢測報告,兩種酒的營養數據頗有意思。花雕的氨基酸含量比黃酒高出15%,特別是γ-氨基丁酸這種"快樂因子",難怪江南女子總說喝花雕能安眠。但黃酒里的B族維生素卻是花雕的兩倍,正應了《本草綱目》里"黃酒通血脈,厚腸胃"的說法。
去年給社區老人做營養講座,發現個有趣現象:常喝花雕的老人,關節疼痛明顯少于喝黃酒的。后來查文獻才知道,花雕中的多酚類物質能抑制炎癥因子,這和《齊民要術》里"酒漬烏梅治久咳"的記載不謀而合。不過要提醒的是,兒童每日飲用不宜超過30毫升,且需加熱至60℃揮發酒精。
最讓我驚喜的是兩種酒在兒童輔食中的應用。用花雕醉過的蛤蜊,鋅含量比清蒸的高出40%;黃酒煨的鵪鶉蛋,鐵元素更易吸收。不過切記要像古人"投酒于羹"那樣,只取其味不留其形,畢竟《幼幼集成》早有"小兒純陽之體,酒能亂性"的告誡。
在浙東農村,花雕是女兒紅,黃酒是狀元紅,這稱謂里藏著中國式的浪漫。記得表姐出嫁時,祖父從老宅挖出埋了十八年的花雕,酒壇上"龍鳳呈祥"的彩繪已滲進陶土。按老規矩,這酒要分給全村孩子,說是能沾喜氣又健脾胃。
轉過年來,侄兒考中縣學,祖母用黃酒煮了碗狀元及第粥。米粒吸飽了酒香,蝦仁鮮甜,冬菇醇厚,這滋味讓我想起《儒林外史》里馬二先生吃的"黃酒燉蹄髈"。原來從科舉到高考,中國人總能用一壺酒熨平焦慮。
最動人的是清明祭祖,花雕黃酒各占半席。花雕獻給逝去的祖母,黃酒敬給在世的父親,這陰陽相隔的酒盞里,盛的是同一種牽掛。就像汪曾祺寫高郵鴨蛋,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我們這些游子何嘗不是"嘗遍美酒念故園"?
上周在社區食堂試菜,把傳統花雕醉雞改良成了兒童版。先用黃酒煨透雞腿肉,再用花雕蒸制,既保留了多酚物質,又降低了酒精殘留。看著孩子們把雞腿啃得干干凈凈,突然明白老祖宗說的"食不厭精"不是矯情,而是對生命的敬重。
現在超市里琳瑯滿目的酒釀飲品,其實古人早玩出了花樣。《調鼎集》里記載的"酒釀蒸蛋""糟香饅頭",放在今天就是妥妥的網紅早餐。不過要提醒大家,市售酒釀飲料糖分偏高,不如自己用黃酒釀制酸奶,既保留活性菌,又增添獨特風味。
最近在研發中老年營養餐,發現花雕黃酒配伍有奇效。用黃酒浸泡阿膠,能去除腥味又助吸收;花雕燉煮海參,膠質更易析出。這讓我想起《紅樓夢》里寶玉挨打后喝的"玫瑰清露",原來古今中外的營養智慧,最后都落腳在"適合"二字。
寫完這篇文章,窗外的雨已停了。老宅天井里,那壇祖父留下的花雕還在靜靜呼吸。突然想起木心先生的話:"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這慢工出細活的釀酒哲學,不正是現代人最稀缺的耐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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