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一代名探端木宏峪剛回上海公安局治安處，一切對他來說是既熟悉又陌生。他畢竟離開治安處7年了。處領(lǐng)導考慮他剛歸隊，沒有馬上給他安排任務(wù)。

一天，領(lǐng)導把端木宏峪叫到辦公室，讓他去復查一個案子。端木宏峪在欣喜之余感到這任務(wù)棘手，難度很高。即便如此，他仍愉快地接受了任務(wù)。他知道，這是7年來的第一次辦案，意義非同尋常，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復查案子的工作中去。

這是一起人命案的復查。

這起人命案發(fā)生在上海一個縣城的郊外。被關(guān)押了一年多的案犯叫路明，關(guān)押前系海軍某潛艇部隊的干部。被害人是路明的未婚妻叫鄒英。案件性質(zhì)定為兇殺。原辦案人認定鄒英系被人勒死后丟進河中的，當時抓獲的“兇手”就是路明，但路明被捕后一直不承認自己殺了未婚妻，并在監(jiān)房里喊冤叫屈，此案由于缺乏直接證據(jù)，一直擱了一年多。

端木宏峪看了材料思慮后認為，本案關(guān)鍵是要搞清路明的作案動機是什么？是喜新厭舊？還是另有圖謀？卷宗里反映不出來。這就令人感到此案缺乏依據(jù)。路明喊冤，證據(jù)又不足?？梢?，案情必有蹊蹺。

搞過案子的人都知道，復查一起案子，遠比直接偵破一起案子要來得復雜。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許多使人料想不到的干擾。

端木宏峪驅(qū)車來到了縣公安局。他一面向縣局領(lǐng)導匯報卷宗上記載的當年這起兇殺案發(fā)生的經(jīng)過，一面又請縣局領(lǐng)導把當年承辦此案的偵查員請來開會。

從案卷中記載，首先認定“他殺”的是法醫(yī)。

法醫(yī)在解剖尸體時發(fā)現(xiàn)頸部肌肉有顯著的出血，這證明生前曾被扼或勒過，而且頸部外表也有明顯的索溝痕跡。結(jié)論是：死者被勒死投入水中。

在對鄒英住處進行勘察過程中發(fā)現(xiàn)：當天半夜，鄒家電線斷路，一只燈泡置于桌上，上面有模糊指紋，但無鑒定條件。一根斷繩掛在鄒英睡覺的蚊帳架上。后門半掩，可以出入。

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當天夜里有人聽到來自海邊的女人呼救聲；有個放牛佬在月光下看到路明在河堤上出現(xiàn)。而路明左手背上有四條很細的平行抓痕(有照片）。

原辦案人認為：只有路明有條件在不聲不響的情況下把鄒英騙出家門（但鄒家眾人都沒有聽到有人出門的動靜)。騙到海邊，路明出其不意地用繩子緊勒鄒英的頭頸，因此有人聽到一聲“救命”聲。路明以為鄒英已經(jīng)死了，解脫繩子把尸體投入海中，造成鄒英自殺假象。之后，由于潮水的漲落、波動，把部分水藻機械性地運送進鄒英肺部，并把尸體推到了大清河里。路明在作案后途經(jīng)河堤恰被放牛佬看見。手背上的四條痕跡，是被鄒英在掙扎時抓破的。

因此，路明具有重大殺人嫌疑。

到會的偵查員們紛紛回憶起當年案發(fā)的經(jīng)過。

有個偵查員說：“1976年8月5日，我們接到群眾報案后，立刻趕到現(xiàn)場，尸體打撈上來后，經(jīng)法醫(yī)鑒定：死者是被人勒死后扔進河里的。我記得很清楚，隔天市局的法醫(yī)也趕來了，并作出了同樣的鑒定。所以死者被殺這一點是無疑的了?！?/p>

“我來說兩句，”法醫(yī)接口說，“尸體經(jīng)過進一步檢查，發(fā)現(xiàn)死者頭頸部有被勒的索溝，肌肉明顯出血。另外，尸體解剖后，肺部經(jīng)切片化驗，含有水藻成分?！?/p>

“我想打斷一下你的話，”端木宏峪說道，“如果死者是被勒死的，人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被扔進河里后，水藻就不可能侵入肺部。從這點分析，死者不是被勒死的。”

“如果不是被勒死的，那么頭頸部的傷痕又如何解釋呢？”法醫(yī)反問道。接著，又說：“至于水藻，有可能是水力的作用和機械地運動進入死者肺部的?！?/p>

“在我沒有充分根據(jù)的時候，自然不能否定你們的鑒定結(jié)論?！倍四竞暧忉尩溃骸暗勒叻尾砍霈F(xiàn)水藻，數(shù)量不能算少，而且又深入到肺葉的邊緣，從這些來看，至少說明死者入水時尚有呼吸功能，應(yīng)該是先勒，尚未致死被投入河中?！?/p>

“我來談點個人看法，”另一個偵查員站起來說，“兇手路明是在76年7月31日回家探親的，他與死者鄒英已經(jīng)訂了婚。鄒英是路明舅舅的女兒，是無怨無仇的親戚。按理說，路明是不可能殺死鄒英的。但我們在找路明了解情況時，偶爾發(fā)現(xiàn)路明手背上有被手指甲抓過的印痕，我們當時分析，這很可能是路明殺人時，遭到鄒英反抗所致。所以路明極可能是兇手。”

“我同意這種看法，”還有一位偵查員說，“認定路明是兇手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鄒英被害的那天晚上，有人不但親眼看見路明出現(xiàn)在河堤邊，還有人聽到喊‘救命’的聲音。事后調(diào)查，路明那天穿的是部隊里發(fā)的白襯衫。從以上種種跡象表明，路明就是兇手?！?/p>

“聽了大家的發(fā)言，對案件偵查經(jīng)過的印象更深刻了，謝謝大家的幫助。不過，我想談點個人看法，供大家研究?！倍四竞暧却蠹腋髯哉劻俗约旱目捶ㄒ院螅Z調(diào)平緩地說：“路明究竟為什么要殺死他的未婚妻，看來還沒有充分的理由。他既然跟鄒英訂了婚，而且這次回鄉(xiāng)探親的目的是蓋好房子準備結(jié)婚，兩人的感情應(yīng)該說是很深了。在這種情況下，路明有沒有可能去殺死鄒英呢？他下得了手嗎？何況路明經(jīng)過部隊多年教育，即使是發(fā)生了再大的矛盾，路明也不太可能去殺鄒英，這種利害關(guān)系路明應(yīng)該是清楚的?！?/p>

會議在一片爭議聲中結(jié)束了。緊接著，在端木宏峪指揮下，一場緊張的實地調(diào)查開始了。

第二天，端木宏峪在其他偵查員的陪同下，費了不少周折，找到了死者的父親。

死者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腳的農(nóng)民，聽說端木宏峪是為了他死去的女兒來了解情況的，老人的情緒開始顯得有點緊張。當端木宏峪態(tài)度和善地反復向老人說明是為了弄清他女兒究竟是怎么死的時，老人才打消了自己種種的顧慮。

老人回憶說：“我女兒是76年死的，死后全家都很悲痛。我女兒和路明的事你們是知道的。他倆訂過婚，我們雙方做父母的都在為他倆籌辦婚事，可誰知道……唉，這也許是命里注定的?！?/p>

老人說到傷心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猛地抽了口手中的煙，臉上布滿了愁云，像是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半響，他才轉(zhuǎn)過神來說：“要說是路明殺了我女兒，開始時誰也不敢相信，可是公安局把他抓了，說是兇手，誰能不信呢？路明跟我女兒感情很好，我女兒也很喜歡路明，應(yīng)該說路明這次回家探親弄房子也是為了我女兒。在我們這個地方有個風俗習慣，男方家中要是沒有兩間房子是找不到姑娘的。路明弄房子，我女兒整天泡在那里幫忙，女兒對路明是這般癡情，路明真不該害死我女兒啊！”老人越說心里越難過，幾乎要老淚縱橫了。

“老人家，你女兒死了，我們也非常難過，可碰到這種事情，我們做家長都要冷靜想一想，既然路明和你女兒感情那么深，而且要準備結(jié)婚了，那么，為什么路明還要去害死你女兒？在你女兒出事之前有沒有什么跡象呢？”端木宏峪啟發(fā)地問。

“沒有。”老人抑住了悲痛的心情，肯定地說：“我從來就沒見他倆有過什么爭吵?！?/p>

“既然是這樣，路明就沒有必要害死你女兒啊。”

“可我女兒確是死了?！?/p>

“死和被害死是兩碼事嘛！”

“我女兒總不見得是自殺吧？”老人疑慮起來。

“問題就復雜在這里?！倍四竞暧J真地說：“據(jù)調(diào)查，你女兒被第三者謀害的可能可以完全排除。既然是這樣，你女兒要么是路明殺的，要么是自殺，兩者必居其一。所以我們這次來調(diào)查的目的也就是要弄清楚這些問題。”

老人聽了端木宏峪的話，思想波動很大，他顯得有點不自在，只是自顧自地悶頭抽著煙。

端木宏峪看出了老人家心里似乎有難言之處，就趁熱打鐵道：“老人家，你把女兒拉扯長大確實不容易，現(xiàn)在突然死去，從感情來上說也承受不了?？墒俏覀兦f不能由于感情的一時沖動而不實事求是地反映情況。這樣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就拿路明來說吧，未婚妻突然死了，他也十分悲痛，再說路明是你外甥呀……”

“老同志，你別說了?！崩先怂坪鮿恿烁星?，抬頭說道：“自我女兒死后，外面的閑言碎語對我的壓力很大，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向你們反映?！?/p>

“老人家，有什么心里話你就直說吧。”

老人望著端木宏峪那平易近人的臉，再也壓不住自己沉痛的感情了，他心情沉重地說：“我女兒鄒英真是個苦命的孩子，當孩子懂事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孩子的智力比一般人差，好像神經(jīng)有點毛病，這當然跟她母親有關(guān)。她母親是有精神病的。但當女兒長大成人后，不知怎的，精神毛病也好了起來，我女兒人長得漂亮，上門說媒的人也很多，但女兒不知怎的跟路明談上了對象，而且路明每次從部隊回家探親，兩人親密得如膠似漆。我們做大人的也不好干涉，就這樣，我們雙方大人為孩子們訂了婚?？烧l料到，竟會發(fā)生這種事……”

“老人家，你女兒在沒有訂婚時，有沒有發(fā)過??？”端木宏峪有所觸動，忙追問道。

“沒有?！崩先怂尖獾卣f：“女兒小時候倒有人議論過，說這孩子將來活不長。可孩子長到二十多歲也沒見發(fā)過毛病。”

“老人家，請你再回憶回憶，你女兒生前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癥狀或反?，F(xiàn)象，譬如說在做某一件事情上……”

“有啊?！崩先怂枷肷舷袷窃缬袦蕚渌频卣f：“女兒死的前一天，她開插秧機，秧苗插得亂七八槽，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那天，插秧機也壞了好幾次。”

“有沒有人責怪她，或者是講一些帶有刺激性的話？”端木宏峪插嘴道。

“說她兩句也是挺正常的事。”

“這一天你女兒的情緒怎樣？”

“只見她有點顛三倒四，飯吃得比平常少，家里人叫她多吃一點，她也不作聲，插秧季節(jié)忙得不可開交，誰還顧得上這些?！?/p>

“當天你女兒是睡在哪個房間？”

“睡在左邊的房間。”

“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行。”

端木宏峪跟著老人來到她女兒當天睡過的房間。

“老人家，請你再回憶一下，你女兒死的前后，或者是前幾個晚上，房間里有沒有發(fā)現(xiàn)東西的擺設(shè)有變動？”

“這情況從前公安局來人都了解過了。”

“能不能再說說？”

“當時房間的燈泡不知怎的會拿了下來，而且屋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繩子，打了結(jié)又斷了。我女兒總不會想到自殺吧，自殺也不會跑到海邊的大清河去?！?/p>

“嗯?！倍四竞暧贿呑屑毬犞先说氖稣f，一邊思索著。接著他又問：“關(guān)于你女兒小時候精神上有過毛病的情況，在出事后有沒有向公安局的人反映過?！?/p>

“沒有?！崩先瞬灰詾槿?，“當時女兒好好的，而且準備結(jié)婚了，現(xiàn)在一下子就突然死了，誰也不曾想到過她會自殺?！?/p>

“如果不是自殺就是他殺，他殺也得有個證據(jù)啊。”

“證據(jù)有啊?！?/p>

“你倒說說看。”

“我女兒死的那天晚上，有個放牛的老頭親眼看見路明的。”

“這個放牛的老頭你認識他嗎？”

“我認識的。”

“那好，我們再去找放牛佬聊聊，有不清楚的地方，回頭來找你。”

“行。”老頭點頭道，“只要把我女兒的死因弄清楚，我也就心安了?！?/p>

從死者鄒英家出來，端木宏峪仿佛從細微而又復雜的案情中找到了突破性的線索。死者父親的敘述，經(jīng)過他的思維反饋，使他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雖然他不是一個研究精精病患者的專家，但從這起虛實難辨的人命案中，卻覺察到了其中的奧秘。

放牛佬很快被找到了，端木宏峪覺得這是個關(guān)鍵性的人物。放牛佬看上去五十多歲，有著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

“老伯，養(yǎng)了幾條牛啊?？”端木宏峪跟放牛佬拉起呱來。

“不多，三條。”放牛佬打量著端木宏峪，小心謹慎地回答。

“日子過得好嗎？”為了打消放牛佬的顧慮，端木宏峪口氣緩和地問。

“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挺舒心?！狈排＠忻奸_眼笑，但似乎覺察到了什么，那笑容倏地又消失了。

“老伯，76年有個姑娘死在大清河，你還記得嗎？”端木宏峪把話轉(zhuǎn)入正題。

“我知道，我知道?！狈排＠兴斓鼗卮?。

“你還向公安局反映過情況?！?/p>

“對的?！?/p>

“當時，你站在什么地方？”

“離大清河不遠？”

“具體有多遠？”

“三五十米吧?！?/p>

“老伯，能不能把當時的情況說得詳細點？”

“那晚我到底干什么，時間長了也記不住了。反正我是路過那兒的。先是聽到有人喊救命，過一會又看到一個穿白襯衫的人在匆匆走路。這人我看是像路明。第二天，我才聽說前村鄒家女兒被人害了?！?/p>

“這么說，你是先聽到有人喊救命？”

“是的?！?/p>

“聲音從哪個方向來的，還記得嗎？”

“海邊?！?/p>

“是男的聲音還是女的聲音？”

“是女的，只聽到一聲就沒了?！?/p>

“你能不能肯定是女的？”

“這……你讓我好好想想?！狈排＠醒鐾爝?，竭力追憶起往事，半響，他搖搖頭說：“我實在記不清了，好像是女的?！?/p>

“老伯，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我們可不能摸棱兩可?。　?/p>

“嗯?！狈排＠悬c頭道：“肯定是喊救命的聲音?！?/p>

“那晚上你有沒有到過現(xiàn)場？”

“現(xiàn)場？”

“就是發(fā)現(xiàn)鄒英尸體的地方！”

“沒有。第二天我才聽說大清河里死了人。”

“你是先聽說死了人，后來自己才說‘聽到有人喊救命’的，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

“那晚的天氣好不好？”

“那晚的月光很亮，這我記得清清楚楚?！?/p>

“你說那晚有個穿白襯衫的人就是路明？”

“是的?！?/p>

“你認識路明嗎？”

“我從小看他長大的，我是從他走路的樣子，認出來是路明?！?/p>

“這么說你不是直接看清是路明，而是根據(jù)樣子猜想的？”

“是的，是這樣?！?/p>

“那么你能肯定是路明嗎？”

“我是看他的樣子像。”

“這個問題就復雜了?！?/p>

“不復雜，這事很簡單?！?/p>

“你倒說說看。”

“第二天，我知道鄒家的女兒死在大清河，就把晚上看到的告訴了鄒家。那天有好多人看見路明穿著白襯衫，后來聽說路明確實害死了他未婚妻?！?/p>

“這么說，那晚你看見了個穿白襯衫的人在走路，并不能肯定是路明?！?/p>

“好像是這樣的?！?/p>

“那個穿白襯衫的人你是肯定看見的？”

“看……見……的?！狈排＠械目跉夥怕?。

“那好，大伯，我們可能還要來給你添麻煩……”

夜晚，月光如水銀一般靜靜地瀉在大地上。端木宏峪特地選擇這樣一個晚上跟偵查員來到放牛佬的家里。然后要放牛佬帶他們到當年他看到穿白襯衫人的地方去。來到一片田野里，就在放牛佬當年站的位置，端木宏峪要放牛佬注意周圍動靜，放牛佬不知端木宏峪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過了一會兒，端木宏峪問放牛佬：“老伯，剛才你看到了什么？”

“好像離我不遠的的地方有個人在走動?！?/p>

“你看見那人了？”

“看見了?！?/p>

“有沒有看清那人穿什么衣服？”

“沒看清?！?/p>

“真的沒看清？”

“讓我仔細看看。”放牛佬又朝不遠處看著，一會兒，他說：“看不清楚?！彼衽靼琢私兴麃泶说氐脑颍又终f：“要么那天晚上我看錯人了?！?/p>

“人是看到的，只是衣服沒有看清，更不要說看清了什么人？”

“嗯?！狈排＠悬c了點頭。

“老伯，今晚上我們只是做了一個模擬實驗，在月光下，我們的同志穿著白襯衫，可你卻沒有看出來，說明你當年所說的情況有出入?！?/p>

“照這么說，害死鄒英的不是路明？”放牛佬有些內(nèi)疚地自言自語。

“鄒英到底是怎么死的還在調(diào)查。但至少說明你當時看到路明的根據(jù)是不足的?！?/p>

“咳，我真老昏了，可不能干出冤枉人的事來?！?/p>

“老伯，以后無論碰到什么事都要實事求是才對。”

“嗯，下次我可要吸取教訓了。”

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這起人命案就像蠶繭似地一層層被剝開，案子的真相變得越來越清楚了。

端木宏峪對搞清這起案子的決心是堅不可摧的。他在案卷材料中看到說鄒英是在海邊被人弄死后飄流到大清河的，為了弄清這個疑點，他又跟偵查員來到海邊，用稻草扎了一個草人，丟進海里，看它能不能流進河里去。一次、二次、三次……草人被擱死在口，總是進不到河里。

憑著自己多年來破案的經(jīng)驗，他認為，海水的潮漲潮落是有規(guī)律的，譬如，一個物體，隨著海水的飄浮而流動，漲潮時物體飄流到什么地方，落潮時就往往會回到離原來不遠的地方。

鄒英確實是在大清河入水的。從死者鄒英父親的嘴里了解到，鄒英死的那晚穿了雙塑料泡沫拖鞋出去的。在海邊，端木宏峪發(fā)現(xiàn)這一帶的海邊長滿了蘆葦，這些蘆葦每年要割一次，鄒英死時，正值蘆葦被割掉，新的蘆葦還沒成長，被割后的蘆葦根部都呈三角形狀，尖尖的猶如向上的刀劍。鄒英穿著塑料泡沫拖鞋或是光著腳不可能在蘆葦根上跑。據(jù)當年法醫(yī)檢驗，鄒英腳上并沒有創(chuàng)傷。

由此判斷，鄒英在海邊被弄死的說法也是沒有根據(jù)的。

在全面調(diào)查的基礎(chǔ)上，端木宏峪就鄒英之死向縣局領(lǐng)導和有關(guān)人員作了一次匯報：

經(jīng)過這些天來的調(diào)查，鄒英之死真相初步查明：她并不是被謀殺，而是自殺。自殺的重要原因就是精神病突發(fā)。

鄒英從小精神不正常，以后從來沒有發(fā)過病，這都是事實，可是發(fā)精神病總有第一次，沒有第一次哪來第二次呢？路明回來探親弄房子準備與鄒英結(jié)婚，對鄒來說精神上是很興奮的，會出現(xiàn)異乎尋常的激動。而且在死前一二天有過發(fā)病的癥狀，譬如，說話顛三倒四，秧苗插得不整齊，等等，這些異常情況都說明有了發(fā)病的預兆，只是由于農(nóng)忙，家人田間耕作都很疲勞，顧不上這些發(fā)病跡象罷了，鄒英房間里的電燈泡被拿下置于桌上，仿佛她想觸電自殺，但正巧碰到停電，故未自殺成功。當鄒英由于精神病的關(guān)系，有了一種死的觀念，即使她被救活，最終還會想到自殺的。于是她又想到上吊，結(jié)果繩子又斷了，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

在兩次想死而沒有死成的情況下，鄒英又去投河。因此，鄒英死后的肺部深處才會出現(xiàn)不少水藻。如果鄒英是被殺的，試想，一個殺人犯在殺人的時候，能像貓捉老鼠那樣捉捉放放，耍弄一番，然后再把它咬死嗎？兇手能產(chǎn)生這種興致么？要么兇手也是個瘋子，這當然是很不合情理的。再說，鄒英為什么不反抗，不呼救呢？任憑兇手擺布，這都是不可思議的。

鄒英頭頸里上吊的索溝被誤認為是勒死的痕跡。從照片上看，鄒英頸部的索溝，在繩的兩端結(jié)合部有明顯的“提空”(沒有被繩索通過的痕跡部位），如果是勒的，索溝痕跡是滿月形的，一圈都有，不會出現(xiàn)一點空白，說明不是被勒，而是上吊。只有上吊，由于繩圈被往下墜的身體重力的作用，才會在繩的兩端結(jié)合部出現(xiàn)“提空”。

路明手背上的創(chuàng)傷很細，細得像針尖劃的，呈平行的四條，這不是抓傷的痕跡，因為農(nóng)家少女的指甲不會修得那么尖，再說，手背皮膚的彈性很強，形成的抓傷必然會出現(xiàn)斷斷續(xù)續(xù)深淺不一，不可能象照片上顯示的一劃到底，粗細、深淺一個樣。路明自己交代傷痕是在挑泥填房基時不小心被畚箕上的竹尖拉破的，我看倒比較像。

再說死者肺部出現(xiàn)的水藻，由于數(shù)量和深度的關(guān)系，不可能是由于水的波動作用被機械地灌進去的，如果在大氣管部位出現(xiàn)，那是可能的，因為水的波動力比較小，只有存在呼吸功能，才能吸入那么多和那么深，因此，鄒英應(yīng)該是溺死的。

至于放牛佬反映的情況和從海里飄進大清河的說法，經(jīng)深入調(diào)查和現(xiàn)場實驗應(yīng)于否定。

因此種種表明，鄒英是死于精神病自殺。

端木宏峪從縣局回到處里，一面向處領(lǐng)導作了詳細匯報。一面又寫出了一份調(diào)查報告。處領(lǐng)導看了端木宏峪寫的報告，研究同意了他的意見，并立即釋放了被關(guān)押一年半之久的路明。案情在端木宏峪的悉心調(diào)查下終于正本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