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斌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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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宜州乙酉家乘》（以下簡稱《家乘》），我們可以看出，雖然處在編管期間，但是黃庭堅的貶謫生活并不是愁云慘淡昏天黑地。尤其是閱讀了黃庭堅部分和宜州相關(guān)的人和事的詩文后，就能進(jìn)一步感受到他的生活雖然不是陽光燦爛愜意無比，但在無何奈何之中，時不時也出現(xiàn)云淡風(fēng)輕溫馨和暢的時刻。

黃庭堅能夠這么曠達(dá)地直面自己的厄運和磨難，將貶謫編管生活過得和大家一樣具有煙火味，甚至具有怡悅心性的情趣，其主要原因不外乎三個方面。在三十多年的官宦生涯中，包括這次宜州之貶，黃庭堅已經(jīng)是三次遭遇人生挫折，對待挫折已經(jīng)是任憑風(fēng)浪起，坦然直面之，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閑庭信步泰然處之的心態(tài)；和蘇軾的頻繁交往，其“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曠達(dá)豪放的人生態(tài)度，深深地影響了黃庭堅；而到被貶宜州之時，黃庭堅已是名滿天下的詩文大家書法宗師，宜州的官僚士民對其早已是心向往之而欲傾心結(jié)納。所以，黃庭堅一到宜州，就有很多人登門拜訪，送物送錢，還經(jīng)常置酒邀飲，以排解黃庭堅失落沮喪之情。

在這些人中，黃庭堅有的在《家乘》里點到，有的有書帖來往，有的有詩詞唱和。從這些文字里，我們深深地感受到這些素昧平生的宜州人對黃庭堅的關(guān)愛之情和黃庭堅對他們的感恩之心。

先來說說唐次公。

《家乘》第一條記載：“四年春正月庚午朔。元明自永州與唐次公俱來。居四日矣。……”以后還有幾條關(guān)于唐次公的記載。從這條記載里可以看出，唐次公是和黃庭堅的哥哥黃大臨（元明）一起，從湖南的永州來到宜州看望黃庭堅的，并且已經(jīng)來了四天。大過年的時候，放下和家人團(tuán)聚過年不管不顧，而路途遙遠(yuǎn)地跑到宜州這個僻遠(yuǎn)蠻荒之地，只為看看陪陪黃庭堅，足以看出唐次公和黃庭堅之間的情深誼厚，甚至勝過家人。

唐次公在宜州期間，黃庭堅寫了一帖給他，《與唐次公》：“宿來伏想起居輕安。奉煩致意許子溫，有南鵬砂，乞六兩作一藥。子溫既盡日不在家，公亦跧悶，幸早過此。同熟膾面、雞筍羹也。今日小漕行，子溫須熟睡，補數(shù)日勞頓也。”

這則帖子說的是：首先向唐次公問安。接著要唐次公轉(zhuǎn)達(dá)許子溫，問許子溫有沒有南鵬砂，要許子溫送六兩給我（黃庭堅）做一種藥丸。子溫這幾天因公務(wù)在身，一直不在家里。你也孤獨煩悶，幸虧一早來了我這里。我們一同吃膾面和雞肉竹筍做成的羹湯。今天龍江里漕船已經(jīng)起航，子溫一定還在家里睡覺，以補這幾天耽誤的瞌睡。

從這則帖子，可以看出唐次公和宜州將官許子溫也是親戚或好朋友，來了宜州之后，一直住在許子溫家里。唐次公起床之后，就直接來了黃庭堅這里，還一起吃飯。緊接著就應(yīng)該是一起聊天或游玩，這實際上也是唐次公來宜州的目的。

幾天之后，黃庭堅又回復(fù)了一貼給唐次公：“奉手教，審宿酲未蘇，亦良苦邪？但勿早食，至申后思食乃舉筯，則食美，四體輕安矣。晚能出，過此來，幸甚。”

這則帖子的大意是，接到你的來信，猜想你昨晚醉酒后還沒有蘇醒好轉(zhuǎn)，這是何苦啊！起床之后，不要一早吃東西，等到申時之后想吃才去吃，這樣就會感覺到食物是如此的甘美，全身都會感覺輕快舒暢。晚上能出來，就到我這里來，我會非常高興。從這則帖子可以看出，黃庭堅對唐次公的關(guān)愛溢于言表，拳拳之心蘊涵在字里行間。

再來看看歐陽襄。歐陽襄，號佃夫，黃庭堅在《游龍水城南帖》中說得非常清楚，“佃夫名襄”，在網(wǎng)上找不到其人，在《家乘》里有三條這樣的記載：“五月十五日，歐陽襄自柳州來。”“五月十九日，佃夫弄琴，作《清江引》、《賀若》、《風(fēng)入松》。”“七月初十日，佃夫聞其母夫人疾作，不俟晨飯而行。”從這三條記載以及《游龍水城南帖》可以看出，歐陽襄是廣西柳州當(dāng)?shù)厝恕｜S庭堅在帖中說“龍城歐陽佃夫”，龍城就是柳州的別稱。他是從柳州來看望黃庭堅的。他對琴藝很是精通，他在黃庭堅處彈奏的三支曲子都是當(dāng)時的名曲。他還對書法藝術(shù)很有造詣，他收藏了很多名人書法作品，黃庭堅還在他收藏的蘇東坡的作品上題跋，這就是《黃庭堅全集》所載《題歐陽佃夫所收東坡大字卷尾》。同時，歐陽襄還是一個大孝子，當(dāng)聽說母親生病，竟然早飯都不吃而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游龍水城南帖》記載了黃庭堅、范信中、歐陽佃夫三人應(yīng)邵彥明、邵彥昇兄弟相邀，共同游覽龍水城南的龍隱洞等地。邵彥明名邵革，字彥明，當(dāng)時駐守普義寨，故黃庭堅有時稱呼其為邵普義。龍水，古地名，舊有土城，在今廣西宜州市龍江北岸宜山下，也就是宜州古時候的州城，該地名一直沿用至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年)。

該帖記載五人游覽龍隱洞之后，就在洞口休息彈琴下棋。歐陽佃夫又彈了《賀若》，琴聲一起，黃庭堅感覺好像有風(fēng)隨著琴聲從地面上生發(fā)，琴聲音韻激越，裊裊琴音在山間林中彌漫纏繞，繞樹三日不絕于耳。后來，應(yīng)范信中之請，歐陽佃夫教授其彈琴，教了很久，范信中勉強彈得幾句。

黃庭堅則和邵彥明下棋，以酒為賭注，但邵彥明似乎有意讓著黃庭堅，時不時的勝一局，時不時又?jǐn)∫痪郑庶S庭堅在帖中說“余與彥明棋，賭大白，彥明似藏行也。”藏行，又作“藏辛”，弈棋術(shù)語，指不露機鋒手段。后來，邵彥明做到了廣西全州太守。

邵彥明除了上面游記里作為主人邀請黃庭堅、范信中、歐陽佃夫游玩龍城城南龍隱洞外，在《家乘》里有八次記錄，有兩次是來陪同聊天什么的，有六次是送東西給黃庭堅。送的東西有：山藥二篰（bu，竹簍）、粟米二斗、粟米五斗、木瓜一次二十個，一次若干，還有蜂蜜、荷?等物。?，到底是什么意思，《康熙字典》都語焉不詳。

黃庭堅在《與馮才叔機宜書》中，鼎力向馮才叔推薦邵彥明。說“邵普義用心耿介，喜讀書，與人有始終，不獨嶺南士大夫中難得也。方欲達(dá)姓名，以補麾下之闕。……河池久不得人，若邵君一振其弊，遠(yuǎn)民實受察遠(yuǎn)照微之賜。”這段話的意思就是：邵普義邵彥明對朝廷忠心，性格直率耿介，喜歡讀書，為人做事有始有終，在嶺南士大夫中是一難得的人才。邵彥明想在更重要的崗位上建功立業(yè)揚名立萬，如果重用邵彥明也可以補救麾下人才緊缺的問題。河池這個地方，很久都沒有選拔到得力的官員，如果從重用邵彥明開始，持續(xù)選拔好各種人才，就能一舉解決人才缺乏的問題。那么，河池這個僻遠(yuǎn)地方的士民就能得到朝廷賜福，解決他們或長遠(yuǎn)或細(xì)微的困難和問題。

宜州崇寧寺僧人文慶，是在《家乘》里出場最多的人物之一。黃庭堅曾經(jīng)在崇寧寺住過一陣子，離開崇寧寺后，寺僧文慶、宗廣、法旻、從廣、祥進(jìn)等和黃庭堅多有來往，《家乘》里均有記載。作為崇寧寺的住持文慶，和黃庭堅的交往尤其頻繁。

黃庭堅和寺廟、僧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感情，也可說是有一種佛緣。據(jù)說黃庭堅曾自題詩偈說：“似僧有發(fā)，似俗無塵；作夢中夢，見身外身。”他每到一地都要去拜謁當(dāng)?shù)氐乃聫R，尤其是家鄉(xiāng)分寧的黃龍禪寺，更是他經(jīng)常朝拜的地方，他與黃龍寺幾代住持慧南、祖心、悟新、惟清等高僧都有來往，并且是黃龍寺的護(hù)法居士。

黃庭堅在《和范信中寓居崇寧遇雨二首》詩中寫道：“慶公憂民苗未立，旻公憂木水推去。”意思是大雨之時，文慶憂慮的是老百姓的莊稼種苗不能栽下，而法旻擔(dān)憂的是怕大水沖走準(zhǔn)備建筑寺廟的木材。從詩中，可見文慶的胸懷是這么的寬廣，格局是如此的宏大，雖然身在寺廟，卻心憂天下。

《家乘》多次記載了黃庭堅接受文慶之邀，到崇寧寺去吃素包子，有時文慶也到黃庭堅住處吃素包子和素粥。另外，黃庭堅前后幾個住地洗澡都很不方便，除了到老百姓家里或商人開設(shè)的浴室洗澡外，很多時候黃庭堅甚至同著范信中等人，一起到崇寧寺洗澡。

黃庭堅被貶謫宜州編管一年多，大概有490多天，這是他人生最后的厄運窮途。但不顧官府干涉和世俗譏評而和他交往的宜州官員、學(xué)子、文人、百姓、僧道等等五行八作的人，在《家乘》及其他文獻(xiàn)資料里有記載的就有幾十人之多。黃庭堅在編管期間沒有任何俸祿及收入，全部靠這些人的接濟(jì)和幫助，可以這么說，是宜州的這方山水和這里的百姓維系了他的最后歲月。這些朋友除了送物送錢之外，還經(jīng)常置酒款待他，邀他出游，陪他聊天彈琴弈棋，遠(yuǎn)方的朋友則寫信問安寄書傳情，就是這些有如雪中送炭般的真情之舉，有力地支撐了黃庭堅的精神世界，使其能坦然面對并戰(zhàn)勝人生的厄運，對未來北歸充滿了信心。

2025年4月10日

周斌

【作者簡介】

周斌，1962年6月出生，江西修水人。江西書院研究會會員、東華理工大學(xué)修水創(chuàng)新研究院特聘研究員、顧問。作品散見有關(guān)平臺及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