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背景的人會自己做一個基金。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太好了,我就喜歡做第一個。”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孔月昕
編輯|馬吉英
頭圖來源|受訪者
創業者和創業項目變多了,這是2025年DeepSeek R1發布以來,投資人感受最深的變化。
Fusion Fund創始合伙人張璐也有同感。她創辦的這只基金成立十年來,平均每年投資7~10個項目。但在今年的創業熱潮下,張璐表示自己可能會更積極一些,出手次數會更接近10。
張璐畢業于斯坦福大學材料科學工程學院,在賣掉自己創辦的醫療器械公司后,2015年,25歲的張璐在硅谷成立了Fusion Fund基金,并主要投資醫療、人工智能、深科技等領域的ToB方向——這在當時的VC行業看來,完全是“非共識”的。
但張璐依然堅持了自己的判斷。她告訴《中國企業家》:“我從小就對技術創新有熱情,還在科幻雜志的啟發下有過做太空電梯的想法。”因此,《流浪地球2》上線后,她看到電影里的太空電梯感到非常激動。
在投資過程中,張璐也發現,投資是最能接近并參與技術創新的方式。目前,Fusion Fund已投資超過90個前沿科技項目,其中已有6家估值數十億的獨角獸企業,有10家企業已通過收并購等方式退出。
今年3月,Fusion Fund發布1.9億美元的第四期基金,目前管理資金總規模超過5億美元。盡管已經在人工智能領域布局超過8年,但在當下AIGC技術迭代的浪潮下,創業和投資都會迎來巨大變化,Fusion Fund和張璐也將面臨下一個10年的全新考驗。
本次對話精彩觀點如下:
1.DeepSeek對行業的貢獻非常巨大,是開源的一次巨大勝利。
2.人工智能時代帶來的機會是,未來可能很多公司不需要搭建很龐大的團隊,就可以把收入做上去。
3.在未來,可能初創企業對融資的需求不會像以往那么大,因為它的收入上升很快,它不需要靠融資活下來,它可以更有選擇性地去拿一些優質資本,拿更少的錢獲得更少的(股權)稀釋,對公司能有更好的掌控。所以,現在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創新創業的時代。
4.誰擁有海量且高質量的數據,誰在人工智能的應用搭建層面就更有優勢,無論是成本優勢還是應用優勢。
5.AI領域的C端機會中,80%~90%可能會被大公司占領,10%~20%的機會給到初創企業。但B端有大量機會是給到初創企業的,所以成功概率也會高一些。
6.我們看很多AI的應用,核心一點是AI成本是不是足夠低,是不是真的能夠讓用戶尤其是企業端覺得成本低到愿意去買單,可以帶來價值,而且人工智能的企業提供方也有利潤空間。
以下是《中國企業家》和張璐的對話內容整理(有刪減):
談早期投資:不追熱點,把握創新周期
《中國企業家》:什么原因讓你從創業者轉換成投資人?
張璐:做這樣一個基金并不是我最初的計劃。我來到美國留學之后,全家人都期待我可以走學術方向,做研究、讀博士、當教授。
但是我自己的熱情在于做技術創新。當我有機會做創新探索之后,我發現有更多方式投入科技創新,進而改變產業、改變世界。
(從我創立的醫療器械)公司退出之后,我考慮再次創業。當時我想過做一家OLED企業,因為自己有這方面的技術。但在探索過程中,我用自己的基金投了一些初創企業,初衷只是想支持它們成長,但我逐漸發現,早期科技投資是一個扶植多個創新發生的非常高效的方式,而且我有非常大的好奇心,喜歡學到、參與更多新技術。加之我自己投了十幾家企業大部分發展不錯,有幾家還上市了。到了2015年,有一些投資人找到我(愿意投資),機緣巧合下,我決定成立一只VC基金。
成立Fusion Fund的時候,我希望它能成為硅谷最頂尖的一家投資企業,投資我最具有熱情的科技領域。
從2015年到現在,我們有個一以貫之的投資方法論,也有自己比較明確的堅定看好的行業領域和技術領域,所以我們不追熱點。現在大家都想投人工智能、醫療,10年之前沒有人愿意碰這個領域,2015年整個技術熱點還是在商業模式創新上。
當時互聯網在硅谷更火熱,但那時我有一個小優勢,我自己是創業者出身,我認識很多杰出的企業家、創業者。我跟他們溝通中發現,真的創新不是由投資人決定的,創新趨勢一定是由創業者去做出來的。最優秀的創業者下一步探索的是哪些方向?我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去做深科技、醫療、人工智能相關領域。
我認為整個創新的周期分為三個階段:最初是基礎技術創新;第二是技術應用創新,技術應用創新自然會帶來商業模式創新的改變。前兩個階段就像在做蛋糕,最后一個階段就是把做成的蛋糕重新切分。比如Uber和Lyft本身取代的是出租車市場,這個市場沒變,只是換了玩家。但你要有最基礎的互聯網應用創新,才能讓商業模式創新發生。
來源:視覺中國
當時我覺得我們又來到一個新的創新周期。我們最早投偏深科技的基礎技術創新,3年前,是技術應用創新比較明顯的一個時間節點。因為人工智能開始顯現出一個非常明確的特點,就是零代碼人工智能平臺,用戶既不需要寫一行代碼,也不需要懂一行代碼就可以直接去使用AI應用,所以就有大規模的AI應用創新的產生。應用創新和基礎技術創新同時互相迭代,在未來,新的技術應用一定也會帶來新的商業模式。
舉例來說,現在很多科技公司的商業模式其實也是在變現用戶的數據,它提供免費的產品獲得很多用戶數據,再通過廣告的形式去盈利。但未來如果有越來越多的人工智能技術,大家就會對人工智能技術背后用來訓練的數據越來越敏感,大家會想要很明確地擁有自己的數據。在這個基礎之上,傳統的變現用戶數據的商業模式可能無法持續。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技術迭代過程。
《中國企業家》:一開始進入投資行業,你就關注醫療、人工智能和深科技這三個領域,且投的都是ToB方向,這在當時看來,是不是一個反共識的投資目標?
張璐:當時我沒有隨大流,但不一定是唯一一家。2015年有一些基金經常(跟我們)在項目上有一些合作,像NEA(New Enterprise Associates,成立于1977年,是全球最大的風險投資機構之一)和Khosla(專注于早期科技與清潔能源投資,如生物燃料、人工智能、醫療技術等)等,他們一直以來在醫療和深科技有布局,不過他們也有很多基金投在商業模式創新和C端。
我比較堅定地去投ToB,是我自己的一個判斷和選擇,并不是說ToB就比ToC好,而是那個時候的我做了一個判斷:技術創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點是商業化。北美有一個特點,即它是全世界做ToB商業模式最好的一個市場,大企業對于新技術應用及付費習慣是很成熟的。所以我覺得應該選擇這個市場最大優勢的方向去投資,這也是基于全球化視野做的選擇。
我經常跟我的合伙人講,全球化視野對投資判斷有幫助。做C端的創新應用,亞洲市場尤其是中國做得比美國更快更好,由于人口紅利,創新速度和效率都更高。我們就要看硅谷、北美的優勢在哪兒?其實是在ToB,于是我做了這個選擇。
做早期投資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追熱點,因為你一旦去追,你就已經失去了先機,而且不太可能有一個投資機構或者投資人可以抓住市場上所有機會。但如果你用一以貫之的投資方法論去抓住自己一直關注的這些領域的大機會,(機會)就足夠大了。
來源:受訪者
另外,硅谷還是有一定的特殊性。你會發現有時候一個團隊有各種各樣國籍的人,各種各樣不同背景的人,但他們會非常齊心協力地去做一個初創公司,因為他們都想解決一樣的問題。
體現在VC層面,硅谷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硅谷的VC很多樣,每個投資機構在賽道、領域的選擇上,以及投資方法邏輯上,都有自己的獨特性。
10年前,大部分人在投商業模式創新和C端,但總還是會有那么一小批人在看ToB的機會,看深科技、醫療的機會。過去幾年,可能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投ToB,但可能還是會有一部分人還在投ToC。
《中國企業家》:當時其他機構或者投資人怎么看待你去做這個不太一樣的事情的?
張璐:剛開始做的時候,確實也有很多不同的反饋和聲音。我開始做基金的時候,25歲,又是少數族裔、女性。對我來講,這是又一次創業,所以我有很明確的長線目標,怎么搭架構,投資方法論是什么。
當時還有記者過來采訪我,說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背景的人會自己做一個基金。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太好了,我就喜歡做第一個。這是非常好的一個挑戰。
跟同行溝通交流的時候,我也會得到不一樣的反饋。當時有一些人說,你這么年輕,為什么不投ToC?因為他們覺得年輕人可能會跟C端創新離得更近一些。但好在當時很多大基金和很多厲害的投資人,給了我很多支持。
很多時候你看創新周期,還是要用一個長周期的思維理念去看。硅谷50、60年的創新,60%~70%以上是ToB創新周期,30%才是ToC創新周期。
現在講人工智能,大家聊得比較多的是ChatGPT。但現在有哪些人工智能相關ToB公司還在持續賺錢?老牌的甲骨文、Cisco以及Salesforce都還在持續發展各個技術創新,同時也在AI這個創新趨勢里獲得很多發展機會,尤其是Salesforce。微軟最早也是做ToB的初創企業,谷歌其實也有ToB的業務。現在大家覺得日落西山的英特爾,是硅谷最早起來的創新創業公司,它也是ToB的。
以一個更長的時間線去看創新周期之后,更容易對自己的投資理念有比較明確的信心,以及長線發展的動力。
2018年、2019年加密貨幣非常火熱,很多基金開始都投加密貨幣,我們堅決不投加密貨幣。當時還有投資人過來問我:你是我投的基金管理人里面最年輕的,為什么不看加密貨幣?有一年我開年會,我的第一頁PPT上面寫的就是我們不投加密貨幣,不要再問我了。雖然是以開玩笑的方式去說,但我們還是比較關注在我們很看好、同時我們也有非常強的專業優勢的領域,去把這些大機會抓住。
近幾年,人工智能也是一個大的趨勢。我們過去的積累這兩三年給我們帶來了很好的項目源。比如從去年12月到現在,我們陸陸續續有好多家人工智能公司相關的收并購。這些公司的發展速度也很快,我們有好多家公司收入很快就超了上億美元,團隊可能就30多個人。這都是積累之后再到爆發的一個階段。
高回報背后的方法論:搭建生態,保持創業者思維
《中國企業家》:Fusion Fund近期完成了四期基金募資,而且實現了超募,可以分享一下募資過程中的關鍵節點和挑戰嗎?你們很多項目是非常高倍數或者高增量的回報的,是怎么做到的?
張璐:本質還是因為項目發展好,過去這幾年,每期基金的項目有非常好的表現。其次,很多時候投資人也會看重你當時講的和最后做到的是不是一致,這是我們做得比較好的一點。第三是未來發展的潛力,我們作為一個相對比較年輕且規模不算大的基金,未來發展潛力也很重要。
我們的潛力體現在兩方面,一是整個團隊的多樣性和發展,二是我們建的生態非常有價值。
現在我們的團隊是非常互補且完整的。我經常講的一句話是,讓團隊合作變成夢想的工作(Make team work dream work)。另外一句是,沒有完美的個人,但有完美的團隊。現在我們的團隊中,我是管理合伙人,還有三個投資合伙人。他們都是技術背景,有非常強的運營和創業經驗,且他們來自于不同行業的行業領袖,有非常強的互補的產業經驗。團隊的多樣性讓我們在經驗層面對創業者能有很好的扶持。
我們在生態搭建上也做了很長時間的布局。我在2015年就創建了一個生態——超級創始人網絡。當時我把認識的一些優秀的連續創業者聚集到一起,現在這個網絡里已經有62個人了,最小的退出是在1億美元以上才可以加入這個網絡。
這些人如果要再創業,也是非常優質的創業者。另一方面,他們對于優秀創業者的評估標準很高,他推薦來的項目源也很高。這讓我們在項目源層面形成一個天然優勢。大家經常說一些優質的創業者還在保密階段,就被一些基金投完了,為什么?因為這些優質的創業者已經在我們這類基金的生態里了。他們只有初始想法的時候,就會跟我分享:你覺得我做哪一個方向好?我有兩個不同的技術,你有什么反饋?我們會幫他想做哪一個方向會更好,以及公司搭建。在他還沒有對外宣布要做公司的時候,我們已經投資了,這就是生態帶來的項目源的好處。
另外,你看到好的項目要投中它,一要能說服創業者拿你的錢,二是可以幫助他們快速成長,這涉及我們的“CXO網絡”。從2018年到現在,我們的CXO網絡中有45個全球1000強企業的首席技術官。
為什么是首席技術官(CTO),而不是CEO?一是CTO都是技術背景,跟初創企業和技術創新更加契合;其次,我找的這些公司是跟我們投的領域完全相關的;三是我們做了很多行業調研報告,包括技術生態、技術發展局勢、行業變化生態等內容,我們會把這些報告分享給他們,大家就形成了一個互利互惠的、像小智庫一樣的生態。
CXO網絡的成員對創業者的好處也非常明顯。從初創企業來講,好的創業者知道怎么做產品,怎么做技術,但所有創業者都需要早期市場驗證。我們可以幫他們很快地獲得市場驗證、拿到初始訂單、得到高質量的用戶反饋。因為這些公司的CTO手里的預算就是用來和初創企業合作的。我們既知道他有多少預算,也知道他想優先在哪些方面花這些預算,他還是主要的決策方,我可以把這些CTO和初創企業直接對接。
2019年,我們搭建了專家網絡Fusion FXN,里面包含硅谷各個公司的頂尖人工智能專家;我們還有一個VC fellowship,有點像一個小MBA,用來布局未來的人才。我現在也在斯坦福授課,用的課件就是我們VC fellowship的課程內容。這些人(學員)都是行業里的中堅力量,比如大學里的博士生、醫生、科技公司里的中層管理人員,這些人也會成為我們生態里非常活躍的人才,既可以(帶來)項目源,還能支持企業成長,也可以作為我們自己的人才儲備。
這些生態的搭建都是相輔相成、互利互惠的。但搭建需要很長時間,可能需要一兩年才能讓它成熟起來。但它成熟之后就會給你助力,變成一個自我運行、自我加成的生態。
《中國企業家》:最早這個生態的搭建過程是怎樣的?你是怎么發現并應用這個優勢的?
張璐:首先,一開始我自己想得比較清楚,投資行業核心還是一個people business。你是不是可以看到最優秀的創業者、可以最核心地幫助到優秀的創業者?從這個角度出發,因為我是創業出身,我就可以去構建這個創業者網絡。我跟創業者接觸的時間多了,也知道哪些對于這些最優秀的創業者來說最關鍵。
再加上我自己的一些網絡生態,以及我的一位合伙人Shane Wall,他之前是惠普的全球CTO,也是美國總統顧問,我們2016年就認識了。在我做一期基金的時候,他就很看好我們做的事情,會經常請我去他的一些大企業CTO的聚會演講,分享我們對企業還有科技創新的認知。
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漸積攢了一批對我們很認可的CTO,他們經常會找我聊,了解有意思的初創企業。我逐漸發現,這么多CTO找我聊,為什么不把它建成一個生態,大家互利互惠?這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2018年我決定正式成立Fusion Fund CXO網絡,Shane也是這一年開始離開惠普加入Fusion Fund,和我一起建立發展這個網絡。
當然一開始我就想清楚了,怎樣搭建一個生態可以讓我們更加有優勢。因為這個市場競爭非常激烈,我們不只是和一些新的小規模的基金競爭,也在和一些大基金競爭。怎么打造自己獨特的優勢,才是最關鍵的。
核心來講,我還是一個創業者思維。我們就像一個增長期的初創企業一樣,前幾年是初創企業的早期階段,現在獲得市場驗證了,下一步要加速發展。我們現在相當于創業公司的B輪,之前做得很好,怎樣跨越B輪繼續加速發展,是下一階段的目標。
《中國企業家》:國內很多投資人找技術人才創業,有時候會給他配一個搭子,因為部分做技術的人才不擅長管理。你們現在也比較偏重于技術,怎么解決技術人員去做商業化的問題?
張璐:我們并不要求創業者一定要搭配一個人去做管理,我們更看重的是這個創業者是不是有興趣、有潛力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商業領袖。最典型的例子,無論谷歌的Larry Page,還是臉書的扎克伯格,他們都很技術宅,但他們也都成長為非常好的商業領袖。
所以我們更看重的是創業者是不是coachable,是不是有成長性,我們也會幫助他更快地成長,并不是說一定要把團隊搭全了他才可以成長。一開始就想搭一個完美的團隊,既可以做技術,又可以做商業,是很困難的。
80%的公司死亡,是因為團隊內部失調或者起了非常巨大的沖突。剛開始創業,更重要的是這個創業團隊內部是不是有非常一致的對未來的愿景,以及對公司未來發展的方法論。同時再看這幾個聯合創始人,是不是有不同的興趣,可能三個人都是技術背景,但如果有一個人的興趣是成為一個商業領袖,另外一個人就想一直做技術,另外一個人想做運營,這樣就可以了。
另外,人工智能時代帶來了一個新機會。我們做了這么多年ToB,企業級銷售還是需要特定的人才、技術以及經驗,但現在我發現企業級銷售的周期在變短,方式也在改變。當然大部分公司還是做傳統的企業級(B2B)銷售,但我們也發現,我們投的幾家公司,因為初創團隊有技術背景,他們在開源生態做了一些開源產品,廣受開發者好評。除了開源的免費版本外,他們還會做一個不免費的(ToB)專業版本,這些開發者會自發地像自來水一樣,把ToB產品推薦到他們公司內部去。
我們投的一家公司,團隊在六七個人的時候,就通過這樣的方式,年收入漲了40倍。他們團隊沒有一個人做銷售,但客戶從小企業到500強企業增加了100多個。
所以我覺得人工智能時代帶來的機會是,未來可能很多公司不需要搭建很龐大的團隊,就可以把收入做上去。我們三期基金投的20多家企業中,過去一年有70%的企業,收入漲了20倍。這些公司大部分都是小團隊,人數可能不超過10個。在過去一年時間里,有兩家團隊在不到10個人的情況下,收入從零漲到了幾千萬美元;還有一家公司大概20~30個人,收入從50萬美元漲到了1.5億美元。
來源:視覺中國
在未來,可能初創企業對融資的需求就不會像以往那么大了,因為它的收入上升很快,它不需要靠融資活下來,它可以更有選擇性地去拿一些優質資本,拿更少的錢獲得更少的(股權)稀釋,對公司能有更好的掌控。所以,現在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創新創業的時代。
《中國企業家》:初創公司很早就可以拿到很高的收入,對后續融資要求不高的話,是不是對科創基金也是一個考驗?未來,怎么更早發掘合適的團隊?
張璐:Fusion Fund的四期基金如果接受所有的資本投資,可能規模可以達到現在的一倍以上。我們為什么要控制我們的規模?因為要實現最優化回報,盡量做精品。
我們發現,好企業的發展速度、收入增長速度越來越快。10年之前,一家公司的收入從零漲到幾百萬,可能需要兩三年,現在一年時間就做到了。在這個情況下,公司對于融資需求沒有那么大了,我們需要更加專注在早期階段去布局企業,參與到企業中,才可以獲得更好的回報。
談AI:帶來一個比互聯網大20倍的市場
《中國企業家》:2017年你們就投AI了。早期挖掘AI項目時,遇到的困難和挑戰是什么?怎么解決的?
張璐:挖掘AI項目并沒有困難,還是有很多非常好的AI項目的。但那個時候,在跟企業去進行企業級銷售時,要對企業做一些初始教育。
2017年我們AI投資的理念叫作零代碼人工智能平臺,使用方不需要寫一行代碼,不需要看懂一行代碼,可以直接使用人工智能。ChatGPT其實就是零代碼人工智能平臺,但之前創業者還是需要去教育他的客戶,為什么這個可以解決他們的問題。
現在大家覺得生成式AI非常好用,但很多人工智能應用,不一定要用生成式AI,也可以用強化學習、機器學習,或是一些更基礎的人工智能模型,這完全取決于它的應用場景和應用行業。
從這個角度來看,項目并不是問題,更多的是市場時機有沒有來到,可以去加速這些企業的增長。2020年開始,這個加速就比較明顯了,因為疫情的原因,這期間大家必須使用數字化平臺。以美國的保險行業為例,之前什么東西都要用手簽,沒有所謂的電子簽,但在疫情期間沒有辦法,都要用電子簽,就變成電子化版本了。
這些行業本身擁有高質量的數據,但并沒有被數字化,現在數字化了之后,再進行人工智能模型算法的訓練、應用搭建,就非常方便了。所以你會發現有一個后續的加速,但這個加速并不是突然出現的,前期有很多準備工作,只是大家沒有意識到。
經常會有人問我,人工智能是不是到了頂峰要往下走了?我說現在才剛剛開始,連高潮期都沒有到,就像一個交響樂的初始章一樣。
我們沒投任何的大模型公司,投的都是垂直領域小模型的應用。因為垂直領域小模型的公司更容易優化應用場景、成本更低、更容易做ToB。C端當然需要大模型,但B端很多行業不需要那么多的數據模型,其實需要的是一個更精準的、數據量比較小但數據質量很高的垂直領域小模型,我們一直在投這個方向,現在公司發展速度也很快。
《中國企業家》:投AI以來,你的投資邏輯有沒有發生質變?
張璐:我覺得ChatGPT、包括生成式AI出來之后對大家都是有影響的,我們能夠看到很明顯的產業加速。我個人非常高興的一點是開源生態的火速發展。像Git Hub和微軟關系早期是很差的,后來被微軟收購,兩邊形成了很好的協同性,現在開源生態的影響力越來越強。
我們一直非常支持開源生態,我們投的一些企業如Voyage AI、Lepton AI、You.com都是開源生態非常大的貢獻者。開源生態的崛起,也會讓我們更加堅定對垂直領域小模型方向的投資。
投資方法論是一以貫之的,但具體執行、投資領域、投資具體策略會進行微調。我們每個季度都會做細分領域的行業報告,通過這樣的方式去實時關注這些小的細分行業。比如大家覺得比較火的量子計算、核聚變之類的,這些是非常有前景的技術,但它的周期是不是還有點早?我們會在行業報告里去判斷這些。
《中國企業家》:年初,DeepSeek發布之后,引發行業內卷,很多公司加速把自己更好的模型拿出來了。對于投資或者AI應用領域的創業,帶來什么影響嗎?
張璐:這就是一個整體加速。DeepSeek對行業的貢獻非常巨大,因為它也是開源的一次巨大勝利。
有競爭才有活力,現在至少在硅谷我們看到,各大公司在這方面的投入都很大,而且也會支持開源和生態發展。我們現在很多初創企業,經常能拿到很多免費的credit,因為谷歌、微軟、亞馬遜、英偉達等企業都希望他們在自己的生態上做。這些大科技公司現在非常愿意去扶植初創企業成長,因為他們彼此在競爭。
另一方面就是開源生態的發展。開源生態的發展當然是有利于初創企業了,很多初創公司不需要自己再去從頭搭模型,拿開源的模型再進行優化就可以了。我覺得這對創新來講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中國企業家》:DeepSeek一出,整個開源模型帶動了生態發展,投資人感覺創業者變多了,可看的項目也多了,你有類似的感覺嗎?
張璐:我確實有這種感覺。
一方面,我們自己有一個超級創始人網絡,成功創業者是最挑剔的,因為他已經財富自由了,做企業是非常痛苦的一個過程,他們要出來再創業,一定是這個機會非常大才會出來。我們發現過去這幾年連續成功創業者出來的越來越多了。另一方面,大科技公司出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還有一點好處是,現在創業成本降低了,不需要融很多錢就可以去做AI創新。有很多開源的東西,還有免費的平臺,都可以用,所以可能不需要融資就可以先把一些東西做起來。其次是技術門檻也降低了,現在可能有一些基礎代碼的知識、想法就可以用AI工具把一些小應用給做起來。所以做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中國企業家》:這種情況下,你自己今年整體的投資節奏會有改變嗎?
張璐:我們很活躍,也比較穩健。我們在市場也10年了,也經歷過好幾個周期,硅谷幾乎每兩三年就有一個大周期。2017年、2018年AI就火過一次,還沒火多久,Blockchain(區塊鏈)就出來了,又很火。
我們一直在市場上很活躍,但是對投資也很挑剔,一年大概投7~10個企業。我覺得我們今年可能還是在7~10個企業之內,可能會更接近10個企業。
來源:視覺中國
《中國企業家》:你之前說90%的C端AI創新是屬于科技巨頭的,創業者應該去爭奪剩余市場,現在還是這種觀點嗎?你怎么看待C端市場某些細分場景可能會產生顛覆性創新的觀點?
張璐:我對C端不是特別想評價,因為我們確實也不是那么專業。我的邏輯思維還是來自于最底層分析,誰擁有海量且高質量的數據,誰在人工智能的應用搭建層面就更有優勢,無論是成本優勢還是應用優勢。
C端的海量高質量的數據,還是在大科技公司手里,尤其是在美國,最好的C端數據被蘋果、谷歌、臉書擁有,初創企業和它們去競爭還是比較困難的。不是說沒有機會,但是會更難一些,或者市場機會更少一點。
所以,我覺得AI領域的C端機會中,80%~90%可能會被大公司占領,10%~20%的機會給到初創企業。但B端有大量的機會是給到初創企業的,所以成功概率也會高一些。
《中國企業家》:從C端應用上來講,前段時間Manus的火爆引發了agent熱潮,你怎么看待通用agent的概念或者應用?
張璐:通用AI agent的核心還是要看它的成本,后面成本是不是能可持續發展。
我們看很多AI的應用,核心一點是AI成本是不是足夠低,是不是真的能夠讓用戶尤其是企業端覺得成本低到愿意去買單,可以帶來價值,而且人工智能的企業提供方也有利潤空間。
《中國企業家》:你們現在會看垂類agent的應用嗎?哪些領域或者行業是你比較看好的?
張璐:我們可能還是要看哪些領域有海量的高質量數據,且有比較多的應用場景。醫療一定是一個大領域,我們非常看好AI agent在AI醫療的應用。
第二個是金融行業、保險行業相關,也是同樣的道理:有海量的高質量數據,也有比較多樣化的應用場景。
第三個是物流供應鏈,這跟全球化的變化比較相關。現在對物流供應鏈的自動化要求很高,也有很多垂直AI應用的機會。
最后一個是太空科技,這是一個快速崛起的新領域,它有海量的高質量衛星數據,能用于垂直領域的人工智能的應用。
《中國企業家》:很多人認為AI會帶來一個比互聯網大10倍的市場,你怎么看待這一觀點?
張璐:我覺得市場會更大。以美國來舉例子,美國的IT行業、企業級SaaS占美國GDP的10%左右,醫療占美國GDP的20%,保險行業有1.7萬億美元的市場,其他市場加起來,我覺得會直接受AI影響和驅動的行業超過美國GDP的50%以上。這個量級要比互聯網大多了,可能是20倍甚至更大。
以前我們講垂直AI的理念是科技行業的垂直AI,所以好像垂直AI市場很小。但現在講的垂直AI不只是科技行業的垂直AI了,它包含金融行業的垂直AI、保險行業的垂直AI,市場量級很大。它雖然是垂直應用,但最后可以做成百億級別的企業。
《中國企業家》:除了AI之外,你比較看好的前沿領域還有哪些?
張璐:你要把AI看成一個賦能的工具,它不僅賦能產業和應用,也賦能企業的技術。就像我們投醫療,當然不只是人工智能的發展,醫療領域有很多發展,比如測序技術、微流控技術、免疫療法、基因編輯,這些技術都是被AI賦能了。
我剛才提到的那幾個領域也是我看好的技術發展的方向。AI確實促進了其他技術的快速應用,比如數字生物學、計算生物學,這些都是我非常看好的領域,它有生物學的部分也有計算的部分,是一個AI+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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