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隆冬的吳八老島，白毛風刮得人睜不開眼。我裹著臃腫的軍大衣站在瞭望塔上，望遠鏡里白茫茫的黑龍江冰面像條僵死的銀蛇。作為一線邊防連的班長，我習慣性地數著對岸蘇聯崗樓的煙囪——六個，比昨天多冒了一股黑煙。

新兵張衛國就是這時候闖進我視線的。這個北京來的知青兵背著行軍包，在齊膝深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他軍裝下擺露出半截紅圍巾，在雪地里紅得扎眼。"報告班長！新兵張衛國前來報到！"他敬禮時手肘碰到腰間硬物，我瞥見是把黃銅口琴。

那夜零下42度，哨所鐵皮房頂被凍得咔咔作響。我查哨時發現張衛國的床鋪空著，棉被疊得整整齊齊。順著雪地上的腳印追到江邊，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串腳印竟朝著蘇聯方向延伸！

"站住！"我子彈上膛的瞬間，看見張衛國蹲在界碑旁。他手里攥著半截凍硬的窩頭，正往雪地里插著什么。月光下我看清了：三根草棍歪歪扭扭拼成五角星，窩頭上還刻著"八一"字樣。

三個月后的春汛期，張衛國又失蹤了。這次他背著半麻袋東西消失在樺樹林里，連隊炸開了鍋。"肯定是偷渡！"指導員拍著桌子，"去年三連就出過這種事！"我帶著兩個戰士追進林子，突然聽見槍栓聲——五米開外，張衛國的槍口正對著我！

"班長別過來！"他聲音發顫，身后麻袋里有什么在蠕動。我聞到了血腥味，忽然看見麻袋縫里掉出幾根白色絨毛。這時對岸傳來狗叫聲，蘇聯巡邏隊的探照燈掃了過來。

后來我才知道，那只奄奄一息的白狐崽子，是張衛國用三個月津貼跟鄂倫春獵人換的。他在炊事班偷面粉熬米湯，把手指伸進小獸嘴里當奶嘴。當小狐貍睜開藍眼睛那刻，這個總把口琴藏在胸口的知青兵，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1998年夏天，我轉業十年后在哈爾濱街頭等紅燈。突然有輛軍牌奧迪停在跟前，車窗降下露出大校肩章："老班長，還記得吳八老島的白狐嗎？"張衛國遞來的名片上，"軍區參謀長"幾個金字晃得我眼花。他手腕有道疤，正是當年為救掉進冰窟窿的我被鋼絲劃的。

去年清明，我跟著已成為部隊首長的張衛國重回吳八老島。在當年救起白狐的樺樹林里，他忽然蹲下身扒開積雪。腐葉下露出半截銹蝕口琴，琴身"建設兵團"的字樣還依稀可辨。"當年要是真跑了..."他摩挲著口琴突然哽咽。對岸俄羅斯哨所的年輕士兵好奇地張望，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三十年前有兩個中國軍人曾在這里，用體溫焐熱過一只異國白狐的生命。

（經歷如有雷同，實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