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由于賈寶玉被打傷后,突然想起來要喝元春省親時準備過的蓮葉羹。王熙鳳就吩咐人多做一些,趁機讓大家也都嘗嘗,畢竟是不常做的東西。結果賈母聽說后,就出言捉弄,讓她出錢請客。
請客事小,不過是娘·們家里的玩笑,一碗湯不過幾個錢的事,并不值得什么。大家一樂也就罷了。可薛寶釵此時卻突然不合時宜的借王熙鳳夸獎起賈母,將喜悅的氣氛徹底沖散了。
寶釵在一旁笑道:“我來了這么幾年,留神看起來,鳳丫頭憑他怎么巧,再巧不過老太太去。”
按說薛寶釵這個話也沒說錯,賈母確實拿捏了王熙鳳,讓她乖乖請客。可她此時這句話卻說的不合時宜。
賈母與王熙鳳玩笑,是要比拼個高低么?顯然并不是。娘·們家的玩笑話,只是生活小插曲。叫薛寶釵這么一說,反而顯得賈母“計較”一碗湯,成心算計王熙鳳請客一般。這就相當于在火熱的氣氛中突然潑一盆冷水,讓所有人沒意思起來。
賈母是巧,可也不能就說王熙鳳不巧。王熙鳳是賈母的孫媳婦,按照薛寶釵的意思,難不成是在說人家一代不如一代么?這句話雖褒賈母卻貶了王熙鳳,讓誰都聽的不入耳。
所以王熙鳳當場一聲不吱,此后再不說一句話,明顯是有點不高興了。她要不介意,又怎能不說話。
王熙鳳不說話,賈母卻沒忍住,開口就讓薛寶釵此后也啞口無言。
俗話說聽話聽音,賈母對反駁薛寶釵的話明顯不太客氣。她說:“我如今老了,哪里還巧什么。”既是反駁薛寶釵的不當之言,也告訴薛寶釵,她并不是為了一碗湯算計孫媳婦的祖婆婆。
賈母又說:“當日我像鳳哥兒這么大年紀,比他還來得呢”,意思是說年輕媳婦才應該在公婆跟前討巧。王熙鳳做的好,但應該還要更好。而她已經“多年媳婦熬成婆”,需要裝糊涂了,和年輕人比什么巧?
賈母再說:“他如今雖說不如我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強遠了。”這是替王熙鳳撐腰,意思是說王熙鳳比王夫人都強,豈有你一個外人貶低的道理?這話拿王夫人比較王熙鳳,也是差著輩分評價,但與薛寶釵從下往上批評不同,賈母是從上往下批評,表明什么人說什么話,有些話長輩說合適,晚輩說不合適,薛寶釵的晚輩身份不應該如此僭越。
賈母最后說:“你姨娘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顯好。”這就是公然點評王夫人了。
王夫人是薛寶釵的姨娘,王熙鳳的姑媽和嬸娘,賈母的兒媳婦。賈母怎么說都行,但其他人說不行。反過來,王熙鳳是賈府的媳婦,賈母怎么說都行,薛寶釵一個外人如此貶低,不合適。
何況,賈母說王夫人“木頭”一樣,看似貶低,但實際她平日對王夫人是滿意的。還對薛姨媽說過王夫人孝順,比邢夫人強。這就說明對公婆長輩來說,不是只喜歡能說會道的媳婦,不言不語卻孝順的媳婦,公婆不是老糊涂,就也是喜歡的。
而且,賈母最后借王夫人“木頭一樣”,表達出人貴有自知之明的道理。既然不會說話,那就干脆別說,說多了反而不討人喜歡。教訓薛寶釵應該有分寸,做自己擅長的事,不要不合時宜地亂講話。
《紅樓夢》是描寫貴族的生活,要注意時代和身份背景。賈母以下這些人物,一輩子講話都不是直來直去,有的是含沙射影,點到即止。今人覺得他們講話“累”,實際是他們日常的表達。很多話不想,不過就是普通的交流。但只需要將場合、人物關系和情節對照,就發現細節處見真章,曹雪芹筆下絕無廢筆。
這段情節需要注意的重點有三個:
其一,薛寶釵拿王熙鳳比較賈母,不合時宜;
其二,賈母借王夫人“木頭”一樣,批評薛寶釵說錯話;
其三,王熙鳳與薛寶釵先后不吱聲,說明當時氣氛并不和諧。
薛寶釵顯然是將王熙鳳借蓮葉羹烘托起來的一個高興的氣氛搞砸了。那么,賈母隨后對薛姨媽夸獎薛寶釵,說家里四個女孩都不如她,又是什么意思呢?不妨多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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