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慌了個張
2025年高考正一步步向我們走來,孩子封閉在學校,做著最后的努力和沖刺;家長在校外,做著高考志愿填報的相關準備工作。墻里墻外都是一樣的緊張:怕孩子緊張得受不了,怕孩子出什么意外,最怕孩子發揮失常、考得不好;當然也盼望孩子能咬牙堅持、挺過最后這幾天,盼望孩子狀態越來越好,最盼孩子超常發揮考個好成績、金榜題名!
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尤其是高中學習太苦了,這是孩子參加工作前最艱難的歲月,夢魘一般。那么,什么樣的孩子就不用這么辛苦,不用這樣的煎熬,筆者想到了賈寶玉。
寶玉讀書
寶玉就不讀書不上學不考試嗎?不。他讀書,他上學,他也考試。但是,他讀書、上學、考試,跟我們現在都不一樣。
寶玉讀書有兩重性,即有兩條線。一條是父親賈政安排的讀書之路。學是賈家的義學,即古代的私塾,師傅是賈代儒老先生。讀什么書?賈政就說:“什么《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齊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讀書有什么用?誠如襲人講的:“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終究怎么樣呢?”那次賈雨村來,賈政叫寶玉出去會客。湘云也說:“自然你能會賓接客,老爺才叫你出去呢。”還說:“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后也有個朋友。”
賈政叫寶玉讀書,除了考科舉入仕途,還有更重要的家族使命需要他繼承,就是寧、榮二公之靈囑托警幻仙姑那番話:“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一可以繼業。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萬望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
在寶玉讀書上學這件事上,只有父親賈政這么一個“冤家”盯著不放,時常過問,偶也測試(如大觀園題詠),多為申斥,唯有一次笞撻鬧得全家不寧。每次都是賈母護在頭里,姊妹們更是幫忙(如黛玉等幫著抄書),還有通風報信和出謀劃策的,如趙姨娘房里的小丫鬟小鵲三更半夜突然來訪,笑著向寶玉說:“我來告訴你一個信兒。方才我們奶奶這般如此在老爺前說了。你仔細明兒老爺問你話。”這里寶玉聽了這話,便如孫大圣聽見了緊箍咒一般,登時四肢五內,一齊皆不自在起來。晴雯就借故心生一計,向寶玉道:“趁這個機會快裝病,只說唬著了。”這就是賈政給寶玉規劃設計的讀書上學之路,有些緊張,但到底沒有太當回事,除了敷衍應付賈政,好叫老爺外面說嘴,別的都無所謂。還是襲人那話:“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功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我們現在好多都是拼了命的在學習、備戰高考。我們的理念是:成敗在此一舉,此時不奮斗更待何時?
一條是寶玉自己選擇的讀書之路。寶玉自學,讀的都是些閑書雜書,考試不考的書,有的甚至是那個時代的禁書。書中交代寶玉的讀書生活,他自進大觀園以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頭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樂。”寶玉的心腹小廝茗煙最懂他的心,為了逗他破悶開心,“便走去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引寶玉看。”
所以,寶玉看的都是《詩經》《南華經》《西廂記》《牡丹亭》之類書。集體活動,寶玉最喜歡和姊妹們搞詩社雅集,頗有魏晉名士那一種雅趣風流。這樣的讀書就是玩,就是找樂子,當然心情舒暢,快樂無邊。此外就是猜燈謎、赴宴吃請等,也是一味高樂。
貴族生活
寶玉為什么可以那樣休閑的讀書,沒有讀書的壓力嗎?沒有。因為他過的是貴族生活,不是平凡人類所能想象的。
從寶玉的前世來說,就不是來吃苦的,而是來受享的。那頑石聽一僧一道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
在賈家不讀書照樣是人上人,過得很好,可以像賈赦、賈珍、賈璉、賈蓉等那樣過著爺、哥兒一般安富尊榮的生活。做啃老族,吃老本就很香。賈赦,世襲一等將軍;賈珍,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璉,捐了個五品同知;賈蓉,其父賈珍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給他捐了個五品龍禁尉。同樣的道理,寶玉再不濟也能走他們的路。賈赦那話很能代表他們的心思:“想來咱們這樣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熒火’,一日蟾宮折桂,方得揚眉吐氣。咱們的子弟都原該讀些書,不過比別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呆子來。”
在這一點上,寶玉跟賈珍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只不過是取樂方式或俗或雅罷了。寶玉跟黛玉不是說過:“憑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吃喝不愁,天生優越,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讀了書的,不說那一般清客相公,但就是中了進士當了大官的如賈雨村之流,還得三天兩頭往賈家這種權貴之家恭維跑路,大獻殷勤。而寶玉無欲無求,懶怠搭理這些人,可還是見了不少達官貴人。金榮母親說那話,就是一面鏡子。她說:“不是因你在那里念書,你就認得什么薛大爺了?”認得一個呆霸王,這二年也得了人家七八十兩銀子,就屁顛屁顛的。可寶玉呢?不說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那一類的世家子弟,甚至還能與北靜郡王時常往來,交流讀書心得。再說,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甚至自己的姐姐元妃,那是一般人能接觸的嗎?人際圈子就不在一個層次上,境界感悟自然不一樣。
對下層人物,寶玉他們也接觸,但是態度根本的不同。賈母對于劉姥姥顯示出憐貧惜老的情懷,妙玉、黛玉對于劉姥姥則是鄙夷和嫌棄,寶玉對鄉間的二丫頭是好奇得不得了,探春對于小戲子則認為那不過是個玩意兒,惜春對于自己的丫頭入畫,則叫嫂子快帶了她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表現得十分冷漠,這都是貴族人家高高在上的心理表現。寶玉雖然認為“世法平等”,也會體貼人,但本質上與那些貴族是無差別的,因為他們根本是同一世界的人。
那么,作者對于昔日貴族生活持什么態度呢?是我們過去講的批判,還是歐麗娟教授認為的引以為榮呢?我覺得,大約二者兼而有之。比如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那次,賈府諸人的高度自信體現得淋漓盡致,溢于言表。賈母等貴婦人們聽準消息后,便“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氣盈腮。”及至“寧、榮兩處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但是,寶玉對于這種生活除了受享的一面外,還有無奈的一面。比如他對柳湘蓮就坦言“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貴族生活圈里再好,終日在溫室大棚里,隔絕了圈外空氣,不經風雨,無緣彩虹,日久便覺乏味了。
重重危機
事物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是一勞永逸的。時代在變,家族在變,人也在變。寶玉那樣悠閑的讀書,那樣衣食無憂的貴族生活,甚至維持那樣高級的人際圈子,都變得不容易了。寶玉面臨國家、家族、個人三重危機。
首先是國家到了末世。第一回書就交代過:“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第四回書介紹,“王子騰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邊境上已經不安定了。第六十六回賈璉前往平安州路遇薛蟠、柳湘蓮聽說,薛蟠同伙計販了貨物到了平安州界,遇見一伙強盜,將東西劫去。不想柳湘蓮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他們的性命。平安州都不平安了。等賈璉二赴平安州時,“偏值平安節度巡邊在外,約一個月方回。”這說明,平安州邊境上鬧得厲害。這都是帝國風雨飄搖、日薄西山一些個跡象的逗漏。
其次是賈府這個大家族大廈將傾、搖搖欲墜。冷子興曾總評過賈府的危機:“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還指出:“古人有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正應了孟子那句話:“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從第一代寧國公賈演到賈蓉,從第一代榮國公賈源到賈蘭,正好是五代。所以,寧榮二公之靈有危機感,寧府的秦氏也給榮府的實際掌家人鳳姐托夢:“常言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
這種衰敗體現在方方面面,從吃飯上看,“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了,要一點兒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也說:“這一二年旱澇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數交的。這幾樣細米更艱難了”。從吃藥看,過去秦氏吃人參“別說一日二錢人參,就是二斤,也能夠吃得起。”到后來,王夫人因用上等人參二兩配藥,哪兒哪兒找也沒有。從治家看,鳳姐就說:“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個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騎上老虎了。……家里出去的多,進來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著老祖宗手里的規矩,卻一年進的產業又不及先時。……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從旁觀角度,黛玉也說:“我雖不管事,心里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元妃省親時也憂心勸阻,探春奮起改革。唯獨寶玉,吃糧不管閑事,真的是“于國于家無望”。
最后是寶玉個人的情感危機。從齡官那里不受待見,寶玉有些失落,意識到自己是“管窺蠡測”,明白了一個道理:“從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然而他最大的情感危機,是家族遭逢重大變故(如抄家),心愛之人黛玉傷心過度,淚盡而亡,他不得不娶了寶釵,但他心里還是割舍不下黛玉,活在這樣的感情糾葛當中,是最痛苦的。
三重危機發展下去,集中到寶玉身上,這就是《紅樓夢》八十回后的故事情節了。
寶玉讀書,雖然不喜歡賈政的安排,總是在想方設法地敷衍應付,但他到底沒有拒絕或反抗。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寶玉的書還要讀下去,把書讀得好不好是一回事,讀下去是另一回事。從邏輯上講,讀書讀到最后,一定是參加科舉。能不能考中是一回事,考不考是另一回事。那寶玉參加科舉沒有?應該是沒有。為什么?就是突遭重大變故,先是元妃壞了事,接著賈家被抄,犯官子弟是沒資格參加科舉考試的。這就跟書中一開始頑石因“無才可去補蒼天”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連上了。這是作者的最大遺憾,寄托在寶玉身上。
在當時那個年代,人們只有三種選擇:一是科舉之路。步入仕途,建功立業,力挽狂瀾。可惜這條路走不通。二是實業救國。秦氏托夢叫多置產業,探春改革,資本主義的萌芽。這條路試了一下,有點成績,但后來夭折了。三是自食其力。家道中落以后,像寶玉那樣的公子哥兒,根本適應不了這樣的打擊,窮困潦倒,過得十分艱難,一度賣字畫或行乞為生,“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連生計也維持不下去,怎么辦?要么等死,要么出家當和尚。寶玉受享的那個時代,再也回不去了;寶玉錦衣玉食的那個家族,再也回不去了;寶玉心心念念的黛玉已逝,他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有著此巨大的幻滅,寶玉懸崖撒手,棄家為僧,也就不覺意外了。
想到寶玉讀書讀到最后連參加科舉考試的機會也沒有,筆者就不由地為寶玉感到惋惜和痛心,轉念又為今天的孩子們感到幸運,雖然讀書辛苦,考試殘酷,但起碼這條路還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可以由此走向自己喜歡的人生,奔赴美好的前程。筆者也希望孩子們不要辜負時代和青春,奮志要強,再接再厲,吃下眼前的苦,迎著困難走過去,便是希望和光明。
文字丨慌了個張
圖片丨網絡
紅樓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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