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英國倫敦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以下簡稱“V&A”）都要舉辦十幾場展覽，當下正在塞恩斯伯里畫廊進行的這一場，名字就不同凡響——“卡地亞”。

V&A館長、歷史學(xué)家Tristram Hunt博士撰文道：“這個名字和品牌的力量無比強大。”

倫敦V&A博物館《卡地亞》大展

Victor Picon & Clément Vayssie?res ? Cartier

展期從4月到11月，作為媒體，正式開幕之前，我加入了大展的預(yù)覽。從V&A展館入口進入，紅磚建筑上垂下海報，全黑底色上是白色大寫“CARTIER”。

穿過塞克勒庭院，走下數(shù)十級臺階，一團神秘的黑暗中，一頂冠冕放射著耀目的光芒。

曼徹斯特冠冕，卡地亞巴黎，1903年?V&A館藏

1847年，卡地亞在巴黎創(chuàng)立，五年之后V&A正式開放。這座博物館擁有世界一流的珠寶收藏，共計超過3500件，還藏有與卡地亞密切相關(guān)的珍貴手稿，是今天這場大展成功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

從巴黎到倫敦，卡地亞憑借皇室和貴族的客戶名單，被譽為“皇帝的珠寶商，珠寶商的皇帝”。現(xiàn)場大部分展品來自卡地亞典藏，而同樣令人驚嘆的展品來自英國皇家收藏（Royal Collection）。

展品超過350件，這是英國近30年來首個聚焦卡地亞珠寶與時計作品的大型展覽。創(chuàng)立一百多年后，卡地亞與V&A仍然站在全球文化和藝術(shù)的核心。

左右滑動查看，《卡地亞》大展展品

01

“皇帝的珠寶商，珠寶商的皇帝”

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是大展著重表現(xiàn)的年代。那一段歐洲歷史紛紛擾擾，王權(quán)沒落，貴族失勢，財富全球化，裝飾藝術(shù)蓬勃發(fā)展，來自大西洋彼岸的美國新貴登上潮頭。

當時，卡地亞品牌創(chuàng)始人的孫輩——“卡地亞三兄弟”對整個世界展開他們的雄心。他們各有所長，駐守巴黎的路易·卡地亞（Louis Cartier）擅長設(shè)計，是卡地亞風(fēng)格的奠定者；而雅克·卡地亞（Jacques Cartier）不僅是寶石專家，還是遠行的愛好者，經(jīng)常前往印度、中東等地尋找寶石和靈感；開拓紐約的皮埃爾·卡地亞（Pierre Cartier）頗具商業(yè)頭腦，以珍珠項鏈換得紐約第五大道卡地亞旗艦店大樓。

阿爾弗雷德·卡地亞（1841-1925）與其三個兒子

從左至右分別是皮埃爾（1878-1964）、路易（1875-1942）和雅克（1884-1941）

1922年 ? Cartier Archive

卡地亞與倫敦的淵源可以追溯到1870年代，因為普法戰(zhàn)爭，巴黎兵荒馬亂。卡地亞創(chuàng)始人路易-弗朗索瓦·卡地亞的兒子阿爾弗雷德將巴黎名流手中的珍貴珠寶運到倫敦，轉(zhuǎn)賣給當時一天之內(nèi)都要多次換裝的英國貴族。

到了1899年，卡地亞從巴黎派銷售人員來到倫敦，考察建立新分支的可能，寫下了卡地亞倫敦檔案館中最老的一份文件。

4月初這次倫敦之旅，我還得以拜訪卡地亞倫敦新邦德街總店。我一路想著：“究竟應(yīng)該怎樣看這場大展？”在隱秘而威嚴的新邦德街總店頂樓坐下，卡地亞檔案館的主管以卡地亞與王室的淵源開始，向我們介紹了品牌在倫敦的歷史。

促使卡地亞家族最終在倫敦開店的關(guān)鍵人物是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他1902年的加冕典禮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珠寶需求，前來觀禮的各國王室貴族都要定制出席儀式的珠寶，特別是冠冕。

1902年，卡地亞在倫敦新伯林頓街4號開店。愛德華七世登基之后授予卡地亞王室御用委任狀，贊其為“皇帝的珠寶商，珠寶商的皇帝”。

1909年，店鋪搬入新邦德街的一座老建筑，當時25歲的雅克將店鋪底層改造成四周裝有護墻板的展廳，還以拋光的紅黑兩色花崗巖將建筑外立面裝飾一新。

1911年，為了慶祝喬治五世加冕，雅克在新精品店內(nèi)舉辦慈善展覽，展出了19頂加冕嘉賓的冠冕。這場在卡地亞倫敦門店舉辦的展覽吸引了成千上萬的參觀者，卡地亞的影響力從英國王室穿透到公眾之中。

雅克為卡地亞倫敦投注了全部的心血，也展現(xiàn)出自己的才華。當時的英國上流社會，社交活動目不暇接，卡地亞倫敦在這些場合中頻繁出現(xiàn)。后來的溫莎公爵甚至在回憶錄里寫下“卡地亞背景下的狄更斯故事”這樣的句子。

卡地亞倫敦新邦德街店 ? Cartier Archive

一代又一代的英國國王授予卡地亞王室御用委任狀。在今年V&A大展現(xiàn)場，卡地亞形象、風(fēng)格與傳承總監(jiān)皮埃爾·雷諾介紹說：今天卡地亞擁有的委任狀，是由現(xiàn)任英國國王查爾斯授予的。

卡地亞至今仍是唯一一家獲得英國皇家認證的外國珠寶商。

卡地亞始終堅持高貴、古典、精致的品牌形象，特別受到講究血統(tǒng)的英國貴族喜愛，卡地亞倫敦的歷史與英國王室緊密相關(guān)。

愛德華七世向卡地亞正式頒發(fā)首份御用委任狀，1904年

02

卡地亞與英國王室

此次V&A大展上關(guān)注度最高的展品，是伊麗莎白二世女王的威廉姆森粉鉆胸針，“花朵”中央鑲嵌著一顆罕見的23.6克拉粉鉆。粉鉆是女王1947年收到的結(jié)婚禮物，在1953年加冕之前委托卡地亞倫敦定制創(chuàng)作。

胸針的背后是英國藝術(shù)家Frederick Mew，他從1920年代末起為卡地亞工作，直至1971年退休。他以奇思妙想創(chuàng)作的花卉深受英國王室喜愛。

他將設(shè)計方案畫成多幅草圖，這次大展上標注了女王親簽“認可”的草圖與胸針一同展出。1981年查爾斯王子和黛安娜王妃的婚禮上，女王佩戴了這枚胸針。

威廉姆森粉鉆胸針手繪稿，以及伊麗莎白二世佩戴肖像

在現(xiàn)場，皮埃爾·雷諾還分享了一個關(guān)于伊麗莎白二世的故事，他指出一封信件的來歷：那是1940年，正值二戰(zhàn)，只有14歲的伊麗莎白二世第一次發(fā)表了廣播講話，舉國轟動。

卡地亞倫敦的高管給國王寫了一封信，為伊麗莎白公主送上一個小吊墜，形似一支麥克風(fēng)，來紀念這一“無比幸福的時刻”。英國王室把信和小吊墜都很好地保存了下來。

1940 年 10 月，在倫敦閃電戰(zhàn)期間

伊麗莎白公主在溫莎城堡首次發(fā)表公開講話

左為瑪格麗特公主

威廉姆森胸針旁還展示了一枚玫瑰胸針，曾是伊麗莎白二世女王妹妹、瑪格麗特公主的私人收藏，她佩戴這枚胸針出席了姐姐的加冕典禮，胸針現(xiàn)已收入卡地亞典藏。

瑪格麗特公主多次佩戴卡地亞玫瑰胸針出席重要場合，1955年

談卡地亞為英國王室創(chuàng)作的珠寶，有一位繞不開的風(fēng)格偶像——溫莎公爵夫人，大展上的一個展柜仿佛是她的珠寶匣。其中大部分作品都屬于卡地亞典藏，英國王室也為大展借出了多件歷史性珠寶。

有公爵夫人多次佩戴的火烈鳥，還有老虎胸針，以及瑪麗王后在晚年贈予溫莎公爵的精美珍珠項鏈。相傳她一度不能接受兒子為美人放棄江山，贈送項鏈意味著關(guān)系的緩和。后來，卡地亞在項鏈下方鑲嵌了一顆更大的珍珠。

溫莎公爵夫人佩戴卡地亞火烈鳥胸針，1940年

公爵夫人的展柜里還有舉世聞名的獵豹胸針，矯健的獵豹站在球形的藍寶石之上。

其中還有一件展品是歌劇眼鏡，方形玻璃框架，折疊于一只小老虎身上。它被裝在一個盒子里，上面寫著：“如果丟失，請歸還給溫莎公爵夫人殿下，有獎賞。”

展覽現(xiàn)場，Victor Picon & Clément Vayssières ? Cartier

大展最后一部分展出了從20世紀初至今的卡地亞冠冕，18件璀璨杰作，仿佛懸浮在黑暗之中，讓人心生敬畏。一代又一代英王加冕，冠冕成為歷史的一種寫照。1937年喬治六世加冕，激起貴族階層的狂熱，那一年，卡地亞制作的冠冕數(shù)量創(chuàng)了紀錄。

展覽現(xiàn)場，Victor Picon & Clément Vayssières ? Cartier

其中，這頂1902年埃塞克斯伯爵為夫人定制的冠冕，在漫長的歲月里多次易手。終于在1990年，被時任卡地亞典藏總監(jiān)埃里克·努斯鮑姆（éric Nussbaum）從一位寶石商手中購回，使其免于被拆解，并從此加入了卡地亞典藏。

展覽現(xiàn)場，Victor Picon & Clément Vayssières ? Cartier

現(xiàn)場還展出了一頂以海藍寶石、鉆石和鉑金創(chuàng)作的冠冕，中心部分可以取下作為胸針佩戴。那時珠寶的設(shè)計和色彩正在走向大膽，更大、色彩更明亮的寶石涌現(xiàn)，海藍寶石、黃水晶、橄欖石和紫水晶，突破了20世紀20年代較為保守的色調(diào)。

展覽現(xiàn)場，Victor Picon & Clément Vayssières ? Cartier

曾經(jīng)的上流社會人士，常在各種盛大社交場合佩戴冠冕，今天冠冕的佩戴場合已經(jīng)不多，但它們?nèi)匀幌笳髦攘Α⒗寺退囆g(shù)的巔峰，卡地亞依然延續(xù)這一工藝。

03

卡地亞經(jīng)久不衰的風(fēng)格

卡地亞倫敦成就了獨特的風(fēng)格，并長遠地影響了卡地亞整個品牌的發(fā)展，和巴黎、紐約一同組成卡地亞“三大圣殿”。

對卡地亞倫敦來說，雅克永遠是靈魂般的人物，他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乃至整個生命。V&A大展上有一枚紫水晶藍寶石胸針，最初屬于雅克的妻子內(nèi)莉。

以雅克生辰石藍寶石環(huán)抱的四個角，象征著他們的四個孩子。這枚胸針表達了卡地亞家族成員之間的親密與愛，是他們倫敦歲月的一種縮影。

胸針，卡地亞倫敦，約1933年

從卡地亞倫敦出發(fā)遠行，雅克1911年前往印度，為卡地亞開啟通向印度統(tǒng)治者的大門。他帶回了印度的鉆石、紅寶石和祖母綠，印度的王公們開始定制震撼的卡地亞珠寶巨作。

比如1937年，印度納瓦那加爾的拉吉特·辛吉大公收集的紅寶石，由他的侄子委托卡地亞創(chuàng)作成為一件項鏈。1966年，美國小說家杜魯門·卡波特舉辦的“黑白舞會”上，名媛格洛麗婭·吉尼斯佩戴了這條項鏈。

紅寶石項鏈，卡地亞倫敦，1937

雅克也將源自印度的，以寶石雕刻為特征的水果錦囊風(fēng)格注入卡地亞。

水果錦囊風(fēng)格蒙巴頓頭飾，卡地亞倫敦，1928年? V&A館藏

一心扎根的雅克在1921年終于建立了倫敦藝術(shù)工坊（English Art Works），逐漸實現(xiàn)在倫敦本地就可以完成珠寶作品的設(shè)計和創(chuàng)作，更快地響應(yīng)倫敦客人的需求。

在新邦德街175號，卡地亞倫敦不斷招募裝配工、鑲嵌工、雕刻工以及打磨工，學(xué)徒主要都是英國人，雅克認為自己有責(zé)任為英國社會提供就業(yè)機會。

在一次采訪中他說：“我們不是在做珠寶，而是做藝術(shù)品，可以一代代傳下去。”包括Frederick Mew在內(nèi)的設(shè)計師將英國風(fēng)格悄然融入卡地亞宇宙。

在倫敦，卡地亞還成為廣告業(yè)的先驅(qū)，逐漸改變早期低調(diào)隱秘的作派，與本地文化融合。比如將一些珠寶細節(jié)的圖案樣式作為廣告刊登在VOGUE上，令人著迷的美感之中透著神秘。

卡地亞倫敦檔案館留下的1934到1935年的資料顯示，Harper's Bazaar全年每個月都會刊登一個卡地亞廣告，緊密配合當時英國的社交日程。某個月貴族會見到國王，廣告就是相應(yīng)的禮儀畫面，并以小字標上倫敦店鋪地址。

Harper's Bazaar特別打造了一款收藏版封面

封面上是瑪格麗特公主佩戴卡地亞玫瑰胸針

Cecil Beaton拍攝于1955年

卡地亞倫敦的廣告創(chuàng)意不會特意突出某一件珠寶，而是表達一種場景和生活方式，在當時的珠寶圈非常不同尋常。

卡地亞倫敦在一個多世紀的歲月里，見證了王室逐漸民主化。卡地亞的影響力也滲透到各個社會階層，與這座城市生長在一起，倫敦為卡地亞風(fēng)格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1960年代的倫敦，青年文化蓬勃發(fā)展，披頭士、滾石樂隊等英國搖滾樂團迅速崛起，自由與反叛成為社會主流精神。

受“搖擺倫敦”文化的影響，卡地亞家族的第四代讓-雅克·卡地亞和設(shè)計師魯珀特·埃默森從Maxi Oval腕表的橢圓形設(shè)計出發(fā)，構(gòu)思了一款好像被撞擊扭曲變形的腕表，以契合當時年輕一代叛逆、追求驚喜和新奇的潮流，這就是著名的卡地亞Crash腕表。

Crash腕表，卡地亞倫敦，1967年

這些代表性的腕表作品，在V&A的展覽上中默默訴說著倫敦往昔的歲月，卡地亞所恪守的“堅持創(chuàng)新，永不模仿”。

回到大展入口處的“曼徹斯特冠冕”。1903年設(shè)計，在巴黎制作，客人是一位嫁給英國貴族的紐約富商之女。新世界的巨額財富與老錢的貴族頭銜，這樣的婚姻模式出現(xiàn)在《唐頓莊園》之中，是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

這頂冠冕也在冥冥中將巴黎、紐約和倫敦這“三大圣殿”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曼徹斯特冠冕，卡地亞巴黎，1903年? V&A館藏

卡地亞倫敦見證了一段藝術(shù)史。受18世紀法國裝飾、建筑、鐵藝影響而誕生卡地亞“花環(huán)風(fēng)格”，被帶到了倫敦，呈現(xiàn)于卡地亞倫敦為王室名流創(chuàng)作的珠寶，輕盈、女性化、浪漫。

隨著裝飾藝術(shù)蓬勃發(fā)展，卡地亞創(chuàng)造力爆發(fā)，將其轉(zhuǎn)化為獨具風(fēng)格的非凡之作。

從歐洲貴族到美國新富，卡地亞巧妙地適應(yīng)了20世紀巨大的社會、文化和經(jīng)濟變革，并借助貴族名流，不斷擴大影響力。

邦德街是卡地亞倫敦的象征：它由老邦德街和新邦德街的兩家精品店組成，統(tǒng)一于一個名字：卡地亞邦德街。根植于過去，活躍于當下，并堅定地面向未來。

“如果我們現(xiàn)在正經(jīng)歷著另一個鍍金時代，無論好壞，你都能看到當時人員和資本的跨國流動在當今世界依然回蕩。”

V&A館長這樣寫道，他說，這場展覽讓人們感受到“深不可測的財富”和“舊世界的魅力”。20世紀初卡地亞倫敦的開啟，成為一個劇烈變化的時代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