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明剛過,楊柳村籠罩在薄霧中。
天剛蒙蒙亮,楊大力打著哈欠推開柴門,忽見院中老黃狗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嘴邊泛著白沫,那模樣就像被無形的手掐住咽喉,生生奪去了性命。
"大黃!"楊大力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手指剛觸到狗脖子就縮了回來——尸體已經(jīng)僵硬,帶著一絲刺骨的寒意。
他媳婦小翠聞聲趕來,見狀"啊呀"一聲,手里的木盆"咣當(dāng)"砸在地上,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
"昨兒夜里還活蹦亂跳的......"小翠眼圈發(fā)紅,蹲下身輕輕撫摸狗脖子上的項圈。
這狗跟了他們五年,每晚忠誠地守護著這個家,小偷小摸見了它都得繞道走,如今卻橫尸當(dāng)場。
楊大力眉頭擰成疙瘩,忽然瞥見狗槽里殘留的飯食泛著可疑的油光。
他用樹枝撥了撥,湊近一聞,臉色驟變:"摻了老鼠藥!"那股刺鼻的氣味,仿佛是兇手得意的獰笑。
正當(dāng)夫妻倆驚疑不定時,后院傳來老楊頭的吼聲:"哪個天殺的糟蹋我的茄苗!"
楊大力奔到菜園,只見整整齊齊的茄苗田像被野豬拱過,三十多株幼苗全被連根拔起,嫩葉上還留著鞋底碾過的泥印。
那些原本生機勃勃的茄苗,此刻蔫頭耷腦,仿佛在無聲控訴。
"這腳印......"小翠指著田埂上清晰的布鞋紋路,"像是千層底納的。"楊大力蹲下身量了量,鞋印約莫七寸長,前掌外側(cè)磨損嚴(yán)重,似乎暗示著鞋子主人獨特的走路習(xí)慣。
老楊頭氣得胡子直抖:"再半個月就能移栽了!我特意從縣里買的紫冠茄種啊!"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小翠連忙扶住公公。
自從去年冬天染了風(fēng)寒,老楊頭的肺一直不見好,家里就指望這批早茄賣錢抓藥,如今希望破滅,怎不讓人痛心。
楊大力拳頭捏得咯咯響:"讓我逮著,非打斷他的狗腿!"
他忽然想起什么,扭頭問小翠:"昨兒半夜你可聽見動靜?"
小翠搖頭:"倒是聽見王麻子的豆腐梆子響得比平日早。"她突然壓低聲音,"該不會是他......"
楊大力眼神一凜。
三個月前王麻子賣餿豆腐給村里辦喜事,被他當(dāng)眾揭穿,那麻臉漢子當(dāng)時就撂下狠話:"咱們走著瞧!"難道這一切真是他的報復(fù)?
02
晌午時分,太陽出來了,楊大力正蹲在后院給大黃挖墳坑,每一下鐵鍬都帶著沉重的恨意。
忽聽籬笆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鄰居劉阿滿頭戴草帽,褲腳沾滿泥點子,隔著籬笆就喊:"大力哥,我家辣椒苗也讓人禍害了!"
楊大力扔下鐵鍬跟著劉阿滿跑到劉家菜地。只見兩壟辣椒苗東倒西歪,有些還被攔腰折斷,斷口處滲出晶瑩的汁液,像是受傷的孩子在流血。
劉阿滿的瞎眼老母拄著拐棍站在地頭,嘴里不住念叨:"造孽啊......"那顫抖的聲音,讓人心如刀絞。
"夏天要來了,我娘就指著賣些辣椒買雞養(yǎng)呢。"劉阿滿攥著草帽的手直發(fā)抖,"今早我去地里,就見著......"他忽然壓低聲音,"你瞧這個。"說著從懷里掏出半塊碎瓦片,上面沾著些黃白之物。
楊大力接過來聞了聞,一股豆腥味直沖腦門:"豆腐渣?"
"可不是!"劉阿滿咬牙切齒,"準(zhǔn)是王麻子那缺德貨!上個月他賣給我娘三塊豆腐,回去一煮全是餿的,我找他理論還挨了頓罵。"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兩人的怒火越燒越旺。
兩人正說著,小翠匆匆跑來:"爹又咳血了!"
楊大力心里"咯噔"一下,老楊頭的藥錢全指望那批茄苗,如今......他猛地一拍大腿:"走!找王麻子算賬去!"
劉阿滿抄起墻角的扁擔(dān):"同去!這口氣我憋很久了!"
三人氣勢洶洶趕到村東豆腐坊,卻見門板緊閉,檐下蜘蛛網(wǎng)都結(jié)了老長,仿佛這里早已被人遺忘。
隔壁張嬸挎著菜籃子路過,見狀撇嘴道:"別找啦,王麻子老娘病重,他回老家伺候去了,走了有好幾天嘍。"
楊大力和劉阿滿面面相覷。
小翠忽然指著豆腐鋪的窗臺:"那是什么?"眾人湊近一看,窗欞縫隙里卡著半片枯黃的茄葉,仿佛是故意留下的線索,又像是無聲的挑釁。
這些“證據(jù)”無不表明:這些缺德事就是王麻子干的。
眾人都是義憤填膺,可想到王麻子老家離村子還有好幾里地,他們又暫時隱忍了下來。
03
五日后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照亮大地,小翠的尖叫聲驚醒了整個楊家。
雞窩里最肥的那只蘆花母雞不見了,只剩幾根零落的雞毛在晨風(fēng)中打轉(zhuǎn),仿佛在訴說著最后的掙扎。
"這毛上沾著豆腐渣!"小翠捏著根帶黑斑的白羽,手指直顫。
楊大力仔細(xì)端詳,發(fā)現(xiàn)羽毛根部確實黏著些黃白碎屑,湊近能聞到淡淡的豆腥味,與之前在劉阿滿家發(fā)現(xiàn)的如出一轍。
老楊頭靠在門框上喘氣:"昨兒......昨兒半夜我聽見雞撲騰......還當(dāng)是黃鼠狼......"
"爹您怎么不早說!"楊大力急得跺腳。
小翠突然拽他袖子:"當(dāng)家的你看!"她指著泥地上的腳印——還是那雙七寸千層底,前掌外側(cè)的菱形花紋清晰可辨,仿佛是兇手囂張的簽名。
劉阿滿聞訊趕來,見狀倒吸涼氣:"這紋路......王麻子最愛穿李家布莊的千層底!"
他轉(zhuǎn)向楊大力,"我表兄在布莊當(dāng)伙計,上月親眼見王麻子買了雙新鞋!"證據(jù)似乎確鑿無疑,王麻子成了眾矢之的。
“這次不能饒了他!就算找到他老家,也要找他算賬了!”楊大力攥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正午時分,烈日當(dāng)空,楊大力帶著五個本家兄弟闖進三十里鋪王家。
破敗的茅屋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王麻子正給癱瘓在床的老娘喂藥,見眾人來勢洶洶,蠟黃的臉上麻子都嚇白了。
"楊大哥,這是......"王麻子話音未落,楊大力"啪"地把雞毛拍在桌上:"裝什么糊涂!偷雞還留記號,當(dāng)我們莊稼人好欺負(fù)?"
王麻子急得直擺手:"我娘病成這樣,我哪有心思......"劉阿滿突然從床底拖出個竹筐,里面赫然躺著三只空酒壺。
"好啊!偷雞下酒!"劉阿滿厲聲喝道。王麻子急赤白臉地解釋:"那是......那是前日郎中開的藥酒......"
楊大力冷笑:"少廢話!要么賠一兩銀子,要么見官!"床上的王老太太掙扎著要起身,被小翠按住了。
老人枯瘦的手抓住小翠腕子:"閨女......我兒真沒偷......"
那懇切的眼神,讓人心中一顫,但怒火蒙蔽了眾人的雙眼。
最終王麻子典當(dāng)了祖?zhèn)鞯你~秤,又借了印子錢,才湊足賠償。
望著楊家眾人離去的背影,王麻子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蹲在門檻上,把臉埋進掌心,淚水無聲地滑落。
04
王麻子賠錢后的第七天,天還沒亮透,小翠天不亮就提著籃子去菜園摘菜。
剛轉(zhuǎn)過屋角,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晨霧。
楊大力赤腳沖出來,只見小翠癱坐在菜地邊,新補種的茄苗再次遭殃,這次連旁邊的韭菜都被連根掘起。
濕泥上密密麻麻全是腳印,有千層底的,也有草鞋的,雜亂得像是故意為之,仿佛兇手在嘲笑他們的反抗。
"見鬼了!"楊大力渾身發(fā)冷。劉阿滿聞聲趕來,見狀也傻了眼:"王麻子不是......"
正說著,張嬸慌慌張張跑來:"這事肯定不是王麻子干的!王麻子病了,已經(jīng)躺在床上好幾天了!"她拍著大腿,"昨兒我路過他老家,見他咳得都直不起腰,哪還有力氣禍害莊稼!"
楊大力如遭雷擊。
劉阿滿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道:"莫非......另有其人?"他蹲下身察看腳印,"你們看,這草鞋印子像是新打的......"
當(dāng)夜,楊大力蹲在灶房磨柴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寒光,"嚯嚯"的磨刀聲格外清晰。
小翠捧著熱茶挨他坐下:"當(dāng)家的,我總覺得這事蹊蹺。王麻子要報復(fù),為何專挑咱家和劉家?再說......"她壓低聲音,"那雞毛上的豆腐渣,聞著不像新鮮的。"
楊大力手上一頓。月光透過窗欞,照得他半邊臉明明暗暗,心中的疑惑如同濃霧,越來越濃。
05
三日后,楊家院里傳出激烈的爭吵聲,聲音之大,整個村子都能聽見。
"這日子沒法過了!"楊大力摔門而出,背著包袱大步流星往村外走,"我去縣城找活干,這家誰愛要誰要!"那憤怒的模樣,仿佛真的要拋下一切。
小翠追出來哭喊:"你走了爹的病怎么辦?"回應(yīng)她的是"咣當(dāng)"一聲院門響。
這動靜引得左鄰右舍紛紛探頭,劉阿滿更是小跑著過來勸慰,那關(guān)切的神情,誰能想到他竟是幕后黑手。
當(dāng)夜月黑風(fēng)高,烏云遮住了月光,整個村子陷入一片漆黑。
一個黑影翻過楊家籬笆,躡手躡腳摸向雞窩,動作嫻熟得仿佛來過無數(shù)次。就在他抓住蘆花雞的瞬間,四周突然火把大亮。
楊大力帶著里長和幾個壯丁從柴垛后沖出,當(dāng)場將人按倒在地。
火把照出一張熟悉的臉——劉阿滿。他臉上的驚恐與慌亂,與平日里的憨厚判若兩人。
"果然是你!"楊大力扯下他蒙面的汗巾。
里長踢開劉阿滿的包袱,里面滾出幾個藥包和一雙千層底布鞋,鞋底還粘著新鮮的茄葉,鐵證如山。
縣衙公堂上,劉阿滿癱跪在地,終于吐露實情。原來兩年前媒婆本要把小翠說給他,因楊家多出了三兩聘禮,婚事才黃了。
嫉妒的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至于王麻子,不過是因他送餿豆腐給劉母,被借題發(fā)揮,成了替罪羊。
"那雞毛上的豆腐渣......"縣令拍下驚堂木。
劉阿滿抖如篩糠:"是......是從王麻子家垃圾堆撿的......"真相大白,眾人恍然大悟,同時也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愧疚。
劉阿滿被判杖六十,發(fā)配邊疆。
退堂時,小翠突然跪下:"大人開恩!劉家還有瞎眼老母......"
楊大力也拱手:"草民愿代為贍養(yǎng)。"這份以德報怨的胸懷,讓在場眾人無不動容。
06
三個月后,王麻子病愈歸來,發(fā)現(xiàn)自家豆腐坊修葺一新。房梁上的蜘蛛網(wǎng)沒了,墻壁重新刷白,磨盤也擦得锃亮。
楊大力正在院里幫他娘煎藥,見他回來,二話不說奉上地契——原來楊家暗中買回了典當(dāng)?shù)你~秤。
"這是......"王麻子哽咽難言,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小翠抱著新磨的豆?jié){從灶房出來,笑道:"麻子哥,往后咱們?nèi)液匣镒龆垢饪珊茫?那燦爛的笑容,如同一束陽光,驅(qū)散了往日的陰霾。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楊柳村,給整個村子鍍上一層金色。
劉家院里,小翠正給劉母梳頭。老人摸著光滑的木簪子,眼淚順著皺紋流:"閨女啊,阿滿對不住你們......"
"娘您別這么說。"小翠輕聲細(xì)語,"阿滿哥捎信來說在邊疆屯田表現(xiàn)好,明年就能減刑呢。"溫柔的話語,如同春風(fēng),撫慰著老人的心。
晚風(fēng)送來豆腐的清香,混著菜園里新栽的茄苗氣息。
楊大力和王麻子蹲在田埂上抽煙袋,望著遠(yuǎn)處玩耍的孩子們,兩個漢子的笑聲驚起了槐樹上的麻雀。曾經(jīng)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了這和諧美好的畫面,楊柳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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