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歷史博物館,講解員生動地描述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所展現的祝壽盛景,冰冷的銀器仿佛有了溫度;云南省博物館,借由西漢四牛鎏金騎士銅貯貝器,“云端講解”生動還原了古滇族貿易往來的故事,千年前的銅器變身成了親切的“存錢罐”……
俗話說,三分游,七分講。在“博物館熱”不斷攀升的當下,越來越多的觀眾走進博物館。他們不愿走馬觀花、匆匆打卡,而是從“看熱鬧”到“品門道”,想了解文物所蘊含的歷史記憶,深入感受文博魅力。然而,當前博物館講解服務存在明顯短板。受人力、經費限制,部分場館僅提供機械的語音導覽,內容刻板晦澀;臨時講解員隊伍中,因專業儲備不足導致講解錯漏頻出的情況屢見不鮮。
如何打造兼具深度與溫度的講解服務,讓文物真正“開口說話”,已成為博物館行業亟待破解的時代課題。日前,記者走訪全國多地的博物館,與博物館工作者、觀眾展開對話,探尋打破文物與觀眾之間隔閡的“金鑰匙”。
多種方式緩解“講解荒”
“沒有講解,逛博物館就少了靈魂,效果大打折扣。”從云南特意來中國國家博物館參觀“古代中國”基本陳列的游客小楊說出了不少觀眾的心聲。講解是連接古今的橋梁,為觀眾打開歷史之門,讓博物館成為跨時空的文明對話廳。
隨著“文博熱”持續升溫,博物館講解服務供需矛盾漸漸浮出水面。廣東省博物館教育中心副主任王亞楠介紹,2024年,廣東省博物館教育中心20余位專職講解員共提供了1826小時講解,開展了609場教育活動,參與人數達76.1萬人次之多。然而,這些數據和當年該館參觀達322.2萬人次相比,仍不到四分之一,現有的講解服務難以滿足全部觀眾的需求。
放眼全國,廣東省博物館的困境具有普遍性。“博物館專業講解人才缺乏、人員流動性大,尤其是熱門館,難以滿足日均數千乃至數萬觀眾的需求,預約難、排隊久成為常態。”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教授杜曉帆說。
為解決這一矛盾,越來越多的博物館采用“專職+志愿者”的模式,吸收熱愛博物館事業的大中小學學生及退休人員,既給予這些文博“發燒友”展示自我的舞臺,又緩解了觀眾對講解的旺盛需求,可謂一舉兩得。
據《志愿服務藍皮書:中國志愿服務發展報告(2022~2023)》統計,中國博物館志愿者團隊注冊志愿者人數近10年來呈現持續增加趨勢,從2010年的館均40人增加到2019年的174人,體現公眾對博物館志愿服務認知度的提高。以國家博物館為例,截至2023年12月1日,國家博物館志愿服務團隊已累計向公眾提供志愿服務11084小時,其中公益講解4664場、9518小時。
“能感受到,每位志愿者老師都特別熱愛歷史、熱愛中國文化,并樂于傳播、享受其中。”
國家博物館微信公眾號中,觀眾對專業又熱情的志愿者留下了如潮好評。
近年來,很多銀發族加入博物館志愿者的隊伍,幾萬字的講解詞,他們一遍遍手抄,直到這些知識在腦海里“安營扎寨”。“在博物館里,我過上了老有所學、老有所得、老有所樂的晚年生活。”良渚博物院志愿講解員吳奶奶說。
此外,社會講解也可有效緩解“講解荒”。在文旅消費升級浪潮下,“為一座博物館赴一座城”正成為人們的旅行風尚。許多研學機構和旅行社敏銳捕捉市場需求,紛紛推出“一城一館深度游”“文物主題聯游”等定制產品,融入專家講解、手工體驗等環節,精準契合游客需求。社交媒體上,有人分享跟著“耳朵里的博物館”游安陽中國文字博物館的經歷,“老師用生動有趣的方式,用簡明易懂的語言講那些甲骨的故事,古人的智慧令人贊嘆”。
科技賦能更是大大拓展博物館講解的邊界和可能性——從智能導覽器到“掃碼即聽即看”的云講解,從線上導覽小程序到虛擬展廳,科技發展讓講解服務突破時空限制,觀眾足不出戶就可以拿起手機,隨時奔赴歷史文化之旅。比如,在故宮博物院的小程序中,“夏日納涼路線”“秋日賞銀杏路線”等路線推薦就整合了建筑講解和導航功能。
修煉內功提質升級
數量增加的同時,博物館講解內容的質量也面臨挑戰。一方面,部分社會講解存在“高價低質”“杜撰野史”“渲染迷信、鬼神”等問題,既擾亂觀展秩序,又損害文物和歷史的嚴肅性;另一方面,觀眾對講解服務的需求已從“有沒有”向“好不好”轉變,然而不少講解仍停留在“背詞式”輸出,缺乏針對性、互動性和思想深度,難以滿足不同觀眾的需求。
如此情形,博物館講解該如何破局?
面對魚龍混雜的社會講解,廣東、陜西、河南、遼寧等地多個省級博物館作出規定,原則上不允許社會機構在館內開展講解活動,以遏制社會講解亂象。
對此,首都博物館研究員楊丹丹建議,觀眾要注意鑒別“戲說”講解,警惕那些依據電視劇、網絡等內容隨意編造的故事。她還提到,社會機構的講解可能缺乏對博物館策展、布展等思路的介紹,容易自說自話、以偏概全。
杜曉帆認為,與其全面禁止,不如通過科學管理尋求平衡,推動行業協作,建立完善的督導機制,這也許是未來博物館講解發展的趨勢。“社會機構講解具有一定的必要性,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博物館講解員不足的現狀,為游客帶來更豐富的參觀體驗。”他表示。
與此同時,博物館講解員也要不斷修煉“內功”,提升講解本領。觀眾需求多元,講解也需“量體裁衣”。
“一些講解員,雖面對不同類型的觀眾,但講解詞都是一樣的。那些具備一定文博知識的觀眾,容易缺乏獲得感,從而失去興趣。”杜曉帆說。
對于這類情況,目前一些博物館開始推出分眾化、專家型講解,并定期更新講解詞,融入最新學術成果。比如,敦煌博物館會定時邀請研究敦煌學的專家對講解員進行“大考”,還會定期為講解員舉辦專家講座,幫助講解員及時了解最新學術成果。
不少博物館也在踐行分眾化講解理念,引入“專家講解”“少兒講解”,滿足不同層次觀眾需求。《國家文物局關于進一步提升博物館講解服務工作水平的指導意見》提出,定期組織博物館館長、相關領域專家學者、科研人員或策展團隊開展公益講解活動,不斷增加優質講解服務供給。國家博物館每月有“專家講解周”活動,專家由國家博物館或館外相關領域的研究人員組成,場場爆滿。云南省博物館推出“少兒博物說”,由少年講述文物故事,故事化的講述淺顯易懂,小朋友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提升講解質量,本質是讓博物館講解升級為“文化課堂”。以學術為根、以觀眾為本、以分眾化為翼,讓每一次講解成為一次知識的盛宴,讓文明之光照進公眾心間。
人工智能賦予講解更多可能
今年,隨著“DeepSeek”頻頻登上熱搜,持續引發公眾熱議,這股科技浪潮正以破竹之勢重塑各行各業生態,博物館講解也不例外。包含AR、VR等情境化沉浸體驗、基于大語言模型的AI講解機器人、實時手語、方言交互裝置等的多維交互智慧導覽正逐漸成為博物館的日常。
走進甘肅簡牘博物館,充滿未來感的銀色機身的機器人“小簡”“小牘”正熱情迎接四方賓客。它們被接入了DeepSeek大模型,通過融合簡牘研究文獻和絲路文物數據庫,構建起中國首個簡牘主題知識圖譜,用數字智慧喚醒展柜中沉睡千年的竹簡。這些被稱為“地下圖書館”的簡牘,因晦澀難懂,常常在觀眾與歷史的對話間筑起高墻。而AI機器人不但能解讀這些簡牘,更構建起“文物—歷史—文明”的立體認知網絡。當觀眾詢問“漢簡中的家書”,機器人不但會展示戍卒書信,還會調用語音合成技術,模擬漢代戍卒的聲音朗讀,娓娓道來戍卒穿越千年的思念和真摯的家國情懷,然后還會引導觀眾到互動裝置前書寫電子家書。
除了展廳中的機器人,眾多博物館紛紛迎來了虛擬數智人員工——國家博物館的“艾雯雯”和“仝古今”、首都博物館的“京慧”和“小虎”、柳州博物館的“柳公子”和“小龍女”等。而金沙遺址博物館,則借助AI人工智能專門為古希臘特展打造了一位虛擬講解員——數智人“雅典娜”。佩戴頭盔、身穿鎧甲、手持長矛的她,不僅可以實現AI導覽、互動合拍及箴言卡牌等多功能的交互、下載和分享,還可以實時對話,為游客答疑解惑。
“‘雅典娜’是基于最新的文化大模型技術,同時集語音識別、語音合成、數據可視化等技術于一體的綜合性智能交互系統。其外形根據雅典娜的形象進行設計,是四川地區推出的首個博物館AI數智人。”金沙遺址博物館副館長王方告訴記者。
“雅典娜”上線以來,一個月左右的觀眾問答對話總量已突破13000次,每位觀眾對話平均超過8輪,互動合拍功能開啟超過3000次,合拍視頻下載率和分享率都超過30%。許多AI講解員還能通過分析觀眾的提問類型、參觀時長、知識點關注度等數據,為博物館教育提供大數據支持。
借助科技迅猛發展,AI講解員似乎可以模擬人類,和不同人群進行互動,然而許多人心里都有疑問,AI講解能否代替人類講解員?對于這一問題,杜曉帆指出,博物館講解既是一門技術,更是一門藝術,AI講解很難完全替代講解員發揮作用。
“通過講解員,博物館可以為多樣受眾提供情緒價值、社會連接,引導互動,激發五感體驗,使得面對面互動、體驗的過程充滿情感共鳴,這些都難以被科技工具完全取代。”楊丹丹同樣認為AI代替不了人工講解,“人工講解是在認知基礎上的情感表達,而面對面的交流是人的情感互動,比機器更有親近感。與真人的交流可以提升觀眾的觀展體驗,讓人們越來越喜愛博物館。”
原標題:《專職講解一位難求,社會講解“高價低質”!博物館講解難題如何破?》
欄目主編:周春晟 文字編輯:程沛 題圖來源:新華社 資料圖 圖片編輯:蘇唯
來源:作者: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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