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黃體軍
4月25日至5月11日,作為北京人藝“經典保留劇目恢復計劃”的開篇大戲,著名劇作家吳祖光先生話劇代表作《風雪夜歸人》,在時隔68年后再次登上人藝首都劇場的舞臺,并完成首輪演出。看完其中的一場,不禁為吳祖光先生的劇本之瓷實叫好,同時深感這是2025年戲劇舞臺上出現的一部難得的富有創新氣息的好戲,為廣大觀眾帶來了一份久違的驚喜。此后又重讀了劇本,5月11日又觀看了創作分享會直播,對此劇有了更多的認識。
《風雪夜歸人》由吳祖光于1942年創作完成,1943年2月由中華劇藝社導演賀孟斧排成五幕話劇,在重慶舉行首次公演,立即轟動山城。1957年4月由夏淳導演首次將此劇搬上人藝舞臺。此劇劇名出自唐代詩人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通過這首詩即可感受到此劇蒼茫悠遠的意境。
全劇講述了一百多年前發生在京劇名伶魏蓮生與靠走私鴉片發家的法院院長蘇弘基的四姨太玉春之間的一出愛情悲劇。京劇名旦魏蓮生盡管已大紅大紫,但他的父親是一個窮苦的鐵匠,而且父母早已在五六年前過世,二十五歲的他仍是孤單一人,曾經也大紅大紫后來因為倒倉而淪為戲包袱的師哥李蓉生一心幫助他,做了他的跟包。玉春出身青樓,一年前被蘇弘基贖身并成為他的四姨太。無角不成戲,而無人捧不成角。蘇弘基等一干達官貴人及貪玩不思學習的少爺中學生陳祥都是捧魏蓮生的鐵桿戲迷。魏蓮生的鄉鄰、長他十多歲的王新貴是一個見縫就鉆、見利忘義的小人,聽說魏蓮生成為名角后,亦來投奔找活計,魏蓮生念舊情將其推薦至蘇家當了管家。玉春也非常欣賞魏蓮生其人其藝,兩人因戲結緣,加上共同的底層出身,讓他們很快同命相憐,暗生情愫。在玉春的啟發和鼓勵下,魏蓮生終于下決心與玉春私奔,去尋找做人的尊嚴。但就在兩人準備雙雙逃出樊籠的最后一刻,由于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王新貴的告發,出逃終歸失敗。魏蓮生被驅逐出城,玉春被抓回蘇家,蘇弘基一氣之下將她送給了自己的朋友也是生意伙伴天南鹽運使徐鋪成作奴婢。
光陰似流水,一去二十年。“一天風雪故人來”,二十年后再次露面的魏蓮生已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病人,他最終倒斃在蘇府園子的一棵海棠樹下,那正是當年他與玉春定情的地方。蘇弘基成了吃齋念佛之人,他向前來登門拜訪的老友徐鋪成打聽玉春的下落,得知玉春已成了徐的小妾,不禁感嘆“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遂命管家王新貴去請等在外面車子里的“徐奶奶”,但車內空空,白雪茫茫,哪里還有玉春的影兒!那么玉春去了哪里?
結尾處導演閆銳用了一段凄美的雙人舞把觀眾引向遐想之境,一對在塵世中無法結合的戀人似乎在另一個世界相遇了,給我們留下了一種梁祝化蝶式的美好想象。這也是新排版《風雪夜歸人》最出彩的地方之一。若吳祖光先生在世,料他不會反對這樣的藝術處理。
在此,我們不妨再聆聽一下吳祖光先生的創作心得。在《記<風雪夜歸人>》一文中,他闡述了一個重要觀點,即通過寫作此劇,他看見了自己,認識了自己,終于“跟自己做起朋友來”。文中有兩段話是這樣說的:“今天,由于一部作品,我又結識了一個新朋友,那作品就是自己的這部《風雪夜歸人》,所以那朋友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我驚奇于那些人物對我如此熟悉,有我,有你,有他,竟是一些同我熟悉的人們的再現。意外的卻是在這里面看見了自己,我才知道自己原來就隱藏在每個角落里。”
吳先生稱此劇為“無意為文”的劇本,其實看似無意寫就,實則是基于因為對生活的熟悉,因為劇中所寫的全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生活和人物,包括他自己,比如劇中那個貪玩的不思上學卻隔三差五到劇場為魏蓮生捧場的中學生陳祥身上,就有吳祖光少年時代的影子。那時他家住在北京南池子葡萄園,祖父和父親兩代為官,母親則出身于書香世家,當時的吳家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作為家中長子的吳祖光自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但生活優渥的他對社會底層人物并不缺乏一顆同情之心。曾經,身為初中生的他,在一個大雪天,出于小孩子的同情心,想把自己的小棉帽讓給拉著他去上學的車夫小馮戴,此時他看見在風雪中受難的小馮傻傻地笑了;曾經,身為高中生的他,三天兩頭往戲園子跑,捧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唱花旦的男孩,這個名叫劉盛蓮的男孩是個窮孩子,吳祖光卻把他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帶他回家吃飯,在別人欺侮他是“戲子”時為他打抱不平。后來劉盛蓮出了科,成了名角,結了婚,但不久便死了。人死不能復生,而吳祖光對這位梨園朋友卻久久不能忘懷。六年后他寫出了《風雪夜歸人》一劇,誰能說,男主角魏蓮生不是劉盛蓮的變體呢?誰能說,劇中對魏蓮生的同情不是對生活中的劉盛蓮同情的延伸呢?
至此我們就不難理解了,為什么劇中人物像魏蓮生、玉春、蘇弘基、徐鋪成、蘭兒、王新貴、陳祥、馬大嬸等,個個如同信手拈來,栩栩如生;為什么在魏蓮生、玉春、馬大嬸、乞丐身上,我們能感受到劇作者寄托在他們身上的一份同情。因為這一切都來自吳祖光經歷過的生活,他本身就是一個見證者。正如他坦承的那樣:“我可以說這全是我見過的,我生活中經過的,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穿插,每一句對話,都能找得到我生活的痕跡。”
在評價一個作家時,我們常用一個詞:文如其人。有人甚至評價說,一個作家寫的所有作品其實都是某種形式的自傳。吳祖光先生創作《風雪夜歸人》的經歷正驗證了這一點。一個作家的性格、經歷、審美和價值觀,決定了他會寫出什么樣的作品,而要把作品寫好,他必須從自己最熟悉的領域擷取藝術的珍珠,必須對自己足夠真誠,因為寫作的過程也是對生活和自我重新發現的過程,是在藝術中和生活中的自己重新做朋友的過程。
“每一部文藝作品所表現的都是作者自己。我們欣賞了、了解了一部文藝作品,也就是認識了那作者,并且接觸了那作者。”“我自信沒有造作,我在寫我今日所見所感耳。”相信吳祖光先生八十年前的“臟腑之言”對于今天的我們仍不失震耳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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