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杰克遜

“六月二十七日的清晨，碧空如洗，陽光明媚。盛夏里的一天，暖意蒸騰，花兒開得正盛，草地綠油油的繁茂至極……”

這是雪莉·杰克遜恐怖短篇《摸彩》的開頭。

普羅大眾認知中恐怖小說應有的山莊、惡魔、鬼魂等哥特元素，她有。

但普通家庭生活、社區中發生的故事才是雪莉小說的主題。

從溫暖的場景描述開始，以出人意料的結局為結束，猝不及防下，讓你背脊發涼。

雪莉·杰克遜曾收到上百封恐嚇信，人們說她是個女巫，美聯社點評道：“杰克遜小姐不是用筆寫作，而是用掃帚寫作。”

沒人否認她是二十世紀美國最重要的驚悚作家之一，卻沒人知曉，雪莉文字中那些森冷的橋段完全來自于她的人生。

01 不被愛的

《穿過墻的路》，1948年，雪莉·杰克遜

1916年底，雪莉·杰克遜出生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的一個富裕家庭。

父親萊斯利·杰克遜繼承了祖父的才華，杰克遜家成為著名的建筑師家族。按照雪莉的說法：“他們中的一個只為加州的百萬富翁建造房屋，這就是家族財富的來源；另一個確信房屋可以矗立在舊金山的沙丘上，這就是家族財富的來源。”

母親杰拉爾丁娘家姓布格比，家族血統可以追溯到獨立戰爭英雄納撒尼爾·格林將軍，故而總是以英國貴族血脈自傲。

年輕時的雪莉·杰克遜

然而，雪莉卻不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小孩兒。

雪莉清楚記得那天早晨，母親杰拉爾丁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細致地描著她漂亮的長眉，嘴里吐出的話卻令女孩兒心驚：“我沒想到會懷上你，我還沒享受夠二人世界呢！” 說罷，杰拉爾丁嘆了一口氣，惆悵地白了女兒一眼。

如果只是偶然一語，雪莉不會感受到痛苦。不知從何時起，杰拉爾丁對她的嫌棄成為日常：“我沒打算生下你的，你是墮胎失敗的產物！”

當她拒絕吊襪帶和高跟鞋的時候，杰拉爾丁的眼睛似乎要跳出眼眶，“我怎么會生下你這樣的古怪孩子！” 美麗的女人神經質的喋喋不休：“我想要的是一個漂亮、柔順的女兒，而不是你這樣的怪胎！”

年輕時的雪莉·杰克遜

無休止的抱怨聲響徹大宅。

“天啊，你的頭發就像枯草一樣，你怎么會這么胖！”

“穿上那條裙子，如果我再看到你躲在房里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把你制造的垃圾撕掉！”

以上種種言論日夜折磨著雪莉，其中有一句看似平常，卻扎透了女孩兒的心：“你一點也不像我跟你父親的孩子！”

萊斯利和杰拉爾丁是美國鄉村俱樂部成員，他們只與“精英”來往。漂亮的時裝與珠寶、腕表搭配，化裝舞會、慈善晚宴、狩獵場是他們的樂園，高爾夫、網球是他們的休閑活動……肥胖的、喜歡悶在家中寫寫畫畫的女孩兒與整個家庭格格不入。

02 窒息的家

《絞刑者》，1951年，雪莉·杰克遜

雪莉有個名叫巴里的弟弟，與她恰好相反，杰拉爾丁毫不掩飾對兒子的偏愛，“我可愛的巴里，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寶貝。”

美貌的女人拿著大衣，在心愛的兒子臉頰上親了親：“巴里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

英俊、瘦削、穿著精工制作的襯衫、成績優異的巴里曾經為母親辯解：“母親是個非常傳統的女人，她只是對自己女兒新奇的想法感到恐懼。”

雪莉·杰克遜與弟弟巴里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巴里永遠無法與除了文學，其他科目成績都是C的雪莉共情。雪莉從未在家庭成員身上得到過安慰，后來，她在一篇未發表的文章中寫道：我曾經認為從來沒有人像我一樣孤獨，我曾經寫過關于孤獨的人的故事……我以為我瘋了，我會寫那些被譴責為瘋子的人才是唯一理智的人，以及整個世界是如何殘忍、愚蠢和害怕與眾不同的人。

雪莉的祖母與他們住在一起，老太太是基督教科學信徒，她聲稱自己擁有神秘的力量可以通過精神治療疾病。當雪莉在樓梯上摔倒之際，祖母不允許仆人請醫生，她堅持用精神力量治療，并要求雪莉：“虔誠祈禱吧，我的孩子，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忽胖忽瘦的雪莉·杰克遜

雪莉在日記中寫道：“感謝上帝，我只是扭傷了腳。但祖母對外宣稱，她治好了我的骨折。”

雪莉還曾從祖母的收藏中找到幾副塔羅牌，還有一塊占卜板，這激起女孩兒的好奇心。她閱讀大量心理學和神秘學書籍，宗教、巫術、精神力量也成為雪莉的寫作素材。

12歲的雪莉躲在房間寫創作，杰拉爾丁尖銳的聲音響起：“趕緊換衣服，我們要出門了。哦天啊，你是豬嗎，你是故意放任身材發展成這么一副惹人嫌棄的尺寸嗎？沒有衣服能塞得下你！”

03 只想逃離

《鳥巢》，1954年，雪莉·杰克遜

靠食物緩解壓力，長胖，然后在母親的高壓下減重。雪莉的體重就像是坐上了過山車。

父親的忽視，母親的打壓都令這個姑娘極度缺乏自信，終生都與自卑感作斗爭。

小學、初中、高中，雪莉都是在家旁邊的學校就讀，因為父母覺得這樣方便隨時監督學業。嚴格的控制和冷酷的打壓令雪莉幾近崩潰，她從羅徹斯特大學休學，轉入離家較遠的雪城大學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勇氣。她開始學習音樂，參與校園文學雜志的編輯工作，認識了不少同齡女孩兒。

雪莉·杰克遜在大學時的登記表

二年級，雪莉在校刊上發表小說《珍妮絲》。盡管文筆稍顯稚嫩，但結構精妙，引人入勝。

這日，一個年輕男孩兒跑進雪莉的教室，大聲宣布：“誰是雪莉·杰克遜？我要娶她！”

男孩兒名叫斯坦利·埃德加·海曼，比雪莉還小3歲。

斯坦利并不英俊，但足夠誠懇。他把自己對《珍妮絲》一文的看法和盤托出，優秀的地方，不足之處，每一個字都說進了雪莉的心坎里。

“嘿，雪莉，我覺得你可以看看這一本。”斯坦利將《魯賓遜漂流記》塞進雪莉手中，“很有趣，很有想象力。”

對于一直在黑夜中行走的雪莉來說，斯坦利似乎成了她救世主。聰明、銳利的男人，不認為她丑，理解她，借書給她，堅信她有成為優秀作家的天賦。

刊登《珍妮絲》的雪城大學校刊，圖書館珍藏

大學畢業沒多久，“我要嫁給他，我要嫁給斯坦利·埃德加·海曼。” 雪莉在家宣布。

杰拉爾丁的尖叫聲幾乎能夠掀翻房頂。

“我不敢相信我的女兒會做出這么不明智的選擇。嫁給一個貧窮的、沒有正當職業的男人？” 杰拉爾丁憤怒地道。

萊斯利冷哼一聲：“還是個猶太人。” 他將手中的報紙抖得嘩嘩作響，作為鄉村俱樂部成員，將女兒嫁給猶太人或黑人，他無法想象。

雪莉·杰克遜

斯坦利的父母對兒子要娶一位“大小姐”十分不解，但在兩人的堅持下，他們結了婚。新婚夫妻從紐約市搬到康涅狄格州西港，短暫逗留后最終定居在佛蒙特州北本寧頓。

04 家庭主婦

《摸彩》以及其他短篇小說合集，1951，雪莉·杰克遜

斯坦利在本寧頓學院找到一份講師工作，雪莉則開始了家庭主婦生涯。

斯坦利在結婚后像是變了個人，或者他的本性就是如此。

斯坦利認為，就家庭分工而言，妻子就應該承擔所有家務，并且照顧好孩子。

斯坦利與雪莉·杰克遜

“等他們能讀書寫字了就帶他們來找我。” 說完這句話，斯坦利關上書房的門，為自己隔離出一個獨立的空間。雪莉聽到書房中打字機的噠噠聲響起，她深深嘆了一口氣，伸手錘了錘僵直的脊背。

勞倫斯 (勞里)、喬安妮 (珍妮)、莎拉 (莎莉) 和巴里，雪莉接連生下四個孩子，照顧他們的活兒都由母親一力承擔。

于是乎雪莉只能在繁重的家務工作間歇找到一點時間。在做飯、打掃衛生或做其他任何事情時構思劇情，早上幼兒園和午餐之間、嬰兒午睡時或孩子們上床睡覺后動筆將故事寫出來。

雪莉與大學時的好友

“我無法說服自己……寫作是一份誠實的工作，” 雪莉在接受《紐約時報書評》哈維·布萊特采訪時說道：“我一生中有 50% 的時間都花在給孩子洗澡、穿衣服、做飯、洗碗和衣服以及縫補上。等我把這些都弄好后，我就會轉身對著打字機，試著——好吧，再次創造具體的東西。”

1948年6月26日，一篇題為《摸彩》的短篇小說發表在美國《紐約客》雜志上。不久后，雜志社收到300多封投訴與恐嚇信。人們要求作者對故事給出明確的解釋，發生在哪兒，何時發生，許多人對其人性陰暗面的描繪感到憤怒。這在《紐約客》漫長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之事件。

《摸彩》首次發表在1948年的《紐約客》上

關于文章內容，容我后面細訴，只說雪莉·杰克遜就此在文壇聲名鵲起，3年后，這個故事就被改編成電視劇播出。

然而，杰拉爾丁就像是不散的陰魂，從遙遠的地方伸出章魚的觸手，將女兒緊緊糾纏。

“爸爸和我根本不喜歡你在《紐約客》上發表的故事……親愛的，看來你們這些年輕人現在想的都是這種陰郁的故事。你為什么不寫點東西讓人們振奮起來呢？”

在那個男性占據主導地位的年代，雪莉憑借文字成為家中經濟支柱。但這并沒有改善她的家庭地位。斯坦利非常非常支持妻子寫作，卻不肯為她分擔哪怕一點點家務。

1944 年左右，雪莉·杰克遜與她的兒子勞倫斯·杰克遜·海曼

杰拉爾丁繼續寫信給她：“我不想批評你那亂七八糟的生活方式，整個早上都在為你允許自己變成這個樣子而感到難過。你怎么能夠讓那么肥胖丑陋的照片登上報紙？”

婆婆專門從紐約到本寧頓來看他們，一進門就塞給雪莉一張斯坦利喜歡吃的東西的清單。“親愛的，你的院子太亂了，你得多花點功夫收拾一下……斯坦利腸胃一直不太好，你不能給他吃這個……”

雪莉背著孩子掃地，除草，忽然聽到哇哇的啼哭聲，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入房間，將孩子抱在懷里輕聲哄起來。

雪莉·杰克遜

雪莉還記得她在生老三前，先給丈夫煮了一杯咖啡，然后自己打車去醫院……

逃離了原生家庭，但夢魘如影隨形。

05 驚悚小說

《她只說“是的”》，雪莉·杰克遜

雪莉隨手在稿紙上畫下一幅簡筆畫。

懷孕的女人抱著一大堆雜物，男人舒服的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捧著一張報紙道：“親愛的，你知道醫生說過你不要提任何重物。”

杰拉爾丁信滑到她手邊，上面寫道：“每當我想到你嫁給了一個猶太人，并且靠工作謀生，都令我無法入睡……”

親愛的，你知道醫生說過你不要提任何重物

雪莉煩躁地將母親的信件扔到一邊。

如果說以上這些都在“傳統”女性雪莉可以忍受的范圍，那么斯坦利對待婚姻的態度能讓雪莉發瘋。

斯坦利不相信一夫一妻制，在婚姻中有過多次婚外情，通常是和他的學生。

“我希望我們能保持開放式婚姻關系。”斯坦利對妻子說道：“如果這讓你感到不安，那你就是個傻瓜，這是人類的本能。”男人看著眼前可憐的女人道：“我樂意分享我的經歷，希望你能善意地傾聽。”

雪莉·杰克遜

雪莉覺得自己的血都變冷了，她的牙齒間發出咯咯的聲音。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甚至沒辦法向任何人傾訴。她都能想象，如果她像其他女孩兒那樣對母親訴說煩惱，杰拉爾丁會說什么：“這就是你的選擇，找一個對你不尊重，羞辱你的男人。”

雪莉咬著牙道：“如果你堅持要這樣做，請離開家遠一些去約你的情人，離家 100 英里以上！”

親愛的，我想休息一會兒。我一下子寫了三段，太累了。

雪莉堅決不肯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出脆弱，她頑強的在沒有幫助的情況下保持“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四個孩子中的老大回憶母親時說道：“她確實很努力，她總是在寫作，或者想著寫作，她還負責所有的購物和烹飪，飯菜總是準時送達。但她也喜歡笑和講笑話，她就是這樣非常活潑的。”

雪莉·杰克遜在書房

雪莉將痛苦壓抑在心底，只是在文字中描述那些中平淡又極具驚悚的橋段。在小說《一念之間》里，雪莉寫道：“一個奇怪的想法閃過她的腦海：她要拿起沉重的玻璃煙灰缸，用它砸她丈夫的頭……當他低頭重新開始看報紙時，她默默地拿起了煙灰缸。‘我才不想。’她一邊回答一邊將煙灰缸砸向了他的頭。”

06 格格不入

《有花生的尋常一天》，雪莉·杰克遜

雪莉和斯坦利與北本寧頓的鄰居相處得也不好。

二戰后，盡管國際社會對反猶主義的道德譴責增強，但美國鄉村的反猶情緒依然高漲，尤其是在保守地區，猶太人并不受人待見。

斯坦利就是個道道地地的猶太人。

雪莉抱著女兒與朋友們聚會

雪莉與斯坦利都是自由派，他們主張種族平等，這與保守小鎮格格不入。

人們看待兩人如同兩個怪胎，斯坦利暫且不提，雪莉的生活卻與小鎮密切相關。

雪莉去醫院生孩子的時候，給她辦理入院手續的男人漫不經心問道：“職業？”

雪莉回答：“作家。”

男人撇了她一眼，在紙上寫到：家庭主婦。

這幾個字令雪莉感到了惡意。

雪莉與她的四個孩子

不久后，雪莉因為女兒被老師體罰跟學校起了沖突。校長帶著假笑拒絕雪莉的一切意見，甚至不愿意讓老師向孩子道歉。

第二日，雪莉出門買菜，鄰居太太走到她身邊嘲笑道：“老師也是為了孩子好，打兩下有什么關系？大城市來的人就喜歡小題大做。”

孩子們在學校里被孤立了，而雪莉則被小鎮居民排擠。當她再次出門，向鄰家問好的時候，曾經和藹的鄰居撇過頭去，人們繞著她走，卻在她背后嘀嘀咕咕。當她轉過頭去，那些人停止對話，目光冷漠又嘲弄。

佛蒙特州北本寧頓小鎮

她被孤立了，更糟糕的是，雪莉不覺得自己做錯過什么。女人們談論她蓬亂的頭發，男人說她是個瘋婆娘。

于是她將這些也寫進了小說。轟動全美的短篇小說《摸彩》中，她描寫了一個每年都會舉辦一場“游戲”的小鎮。每年6月27日，全鎮的人參加抽簽儀式，“有幸”抽到一個帶黑點的紙團的人，將會被村民一起砸死。

雪莉·杰克遜《摸彩》的漫畫

孩子是村里廣場上最先聚集起來的，他們在那里挑選最光滑、最圓的石頭。有人遞給小戴維·哈欽森（受害者的兒子）幾塊鵝卵石……跟華納老漢招呼著眾人：“大家都來，都來。”

哈欽遜太太驚恐地尖叫著：“這不公平，這不應該。”就在這時，他們撲向了她。

07 迷失人生

《山屋驚魂》，1959年，雪莉·杰克遜

《摸彩》榮獲“歐·亨利短篇小說獎”。

《穿過墻的路》、《野蠻人的生活》等作品以半自傳的形式講述了她的童年，她與四個孩子的生活。但那些“知名”作品則逃不開一個主題——孤獨女人妄圖逃離悲慘的家庭或者可怕的村莊，最終迷失在逃亡之路上。

雪莉·杰克遜

家、房子，那些看似安全的地方，內里總是潛伏著邪惡和危險。丈夫、鄰居、母親，所有人擺出一副良善姿態，實際上一心要壓垮和吞噬他們聲稱關心的人，就像雪莉的人生。她努力逃離刻薄的父母，結婚、生子，卻發現爬出一個泥淖，卻陷入了另外一個。

雪莉是家庭經濟支柱，斯坦利卻控制著家庭的財務。所有的稿酬、版稅流進斯坦利的賬戶，然后他根據心情給雪莉發“生活費”。更糟糕的是，當雪莉比他更成功之后，斯坦利的心態逐漸扭曲。

《山屋驚魂》 被奈飛改編為《鬼入侵》

酒后，斯坦利醉醺醺地對朋友道：“她經常在神情恍惚的狀態下寫東西，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

斯坦利業余時間是一名文學評論家，他聲稱自己的精彩點評讓妻子亂七八糟的文字展現出價值。

1959年，雪莉出版第五部小說《山屋驚魂》，講述了一群人在一個據說鬧鬼的豪宅里參與超自然現象研究的故事。美國恐怖大師斯蒂芬·金稱其為“過去一百年兩部最偉大的超自然小說”之一，“這個故事給予我創作《閃靈》的靈感。”

雪莉和她的孩子們

然而此時的雪莉已經陷入精神困境了，大量吸煙導致慢性哮喘，她還患有關節痛、疲憊和頭暈，有時候會突然昏厥。杰拉爾丁還是沒有放過她，寫信抱怨：“你總喜歡在故事里寫一些瘋女人。”

從小，雪莉就患有焦慮癥、抑郁癥，現在，她患上了廣場恐懼癥。醫生診斷她心臟有問題，還有結腸炎，精神科醫生告誡她：“你有嚴重的焦慮癥，建議服藥。”

斯坦利·埃德加·海曼

為了緩解她的焦慮和廣場恐懼癥，醫生給她開了巴比妥類藥物，這種藥在當時被認為是一種安全無害的藥物。多年來，她還定期服用安非他明減肥，兩種藥物相互抵消彼此的效果，雪莉依然焦慮和肥胖。

她開始依賴酒精、鎮靜劑和安非他明，身體每況愈下。

08 新生死亡

《我們一直住在城堡里》，1962年，雪莉·杰克遜

精神絕境中的雪莉還在反思寫出來的東西：“我寫了神經質和恐懼，我認為我所有的書都一頁一頁地寫出來，就是一本關于焦慮的長篇記錄。”

她想改變，改變何其艱難。

1962 年 9 月，《我們一直住在城堡里》出版后不久，杰克遜精神崩潰，半年來她都無法邁出大門一步：“我把自己寫進了屋子里。” 然而家也不是避風港，童年的那所鄉村大宅與現在這所“寧靜”的屋子交織在一起，沒有哪一個是幸福的港灣。

雪莉·杰克遜與朋友

2年間，雪莉一直無法寫作，但她沒有放棄，一直試圖重啟人生。

雪莉在日記中寫道：我期待著未來不再恐懼，我希望能夠離開斯坦利，獨立，獨自一人，獨自站立和行走，不再與眾不同、軟弱無助和墮落……如果我痊愈了，身體健康，而且活得精彩，那么我的書應該會有所不同。誰想在安全的地方寫關于焦慮的文章？雖然我想我永遠不會完全安全，因為我無法完全重建我的思想。但那時有什么沖突可寫呢？我一直在模糊地想著丈夫和妻子，也許在郊區，但我并不真的認為這是我喜歡的東西。也許是一本有趣的書。一本快樂的書……當我把垃圾從腦海中清除后，情節就會涌現出來。

雪莉·杰克遜

雪莉籌劃創作一部與之前風格完全不同的小說。“《跟我來》是一部有趣、快樂的小說。女主自稱名叫安吉拉·莫特曼，她在寄宿公寓開始了新生活，沒有寵物、地址簿、紀念品，甚至朋友的束縛。她孤身一人，但自信她能提供自己的‘美好歡樂’。” 雪莉如是說道。

雪莉與兒子

但當她寫到第75 頁時，在一個恬靜的午后，一夢不醒，享年 48 歲。死因被歸咎于動脈硬化導致的冠狀動脈阻塞或心臟驟停。

一直到生命的盡頭，雪莉·杰克遜和她書中的女主都沒能過上新生活。如果安吉拉（最后一部小說的女主）成功開啟新生活，雪莉是否也能走出陰霾，重新回到陽光下？

雪莉·杰克遜與孩子們

她是不是能夠離開吸血鬼一般的丈夫，離開冷漠的小鎮，從冰冷的夢境中逃出，重新找回生命的意義？

她在睡夢中死去，希望那個夢是溫暖的，而不像她的小說，永遠蘊含著冰冷的殺意。

雪莉去世前六個月，她曾在日記中展現一個痛苦女人的最后英勇，以及對未來的希冀：“我是命運的船長。笑是可能的，笑是可能的，笑是可能的。”

雪莉·杰克遜

而她唯一成功的，是用自己的本名寫作：雪莉·杰克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