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作家曹乃謙的長篇小說《換梅》出版。這本小說長達70萬字、900頁,故事覆蓋20世紀后半葉,始于兒子的出生,終于母親的離世。換梅是曹乃謙的母親,這本書寫的既是母親,也是曹乃謙自己的人生自傳,都是真實經(jīng)歷。
2007年前后,曹乃謙曾以黑馬之姿受到巨大關(guān)注。當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為他帶來極高聲譽。小說講述的是雁門關(guān)以北一個叫溫家窯的地方,農(nóng)民在極端苦寒狀態(tài)中的荒誕生活。曹乃謙筆法冷峻犀利,但又充滿理解與同情,具有十分獨特而現(xiàn)代的文學氣質(zhì)。
曹乃謙本職工作是警察,出名那年,他已經(jīng)58歲。如今他退休多年,多病的身體限制了他的寫作,《換梅》是近20年來他最重要的作品。
曹乃謙的人生與寫作生涯充滿傳奇經(jīng)歷:“偷子”的身世、因打賭而寫作、被汪曾祺發(fā)掘、被諾獎評委馬悅?cè)弧皻J點”……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標簽,無疑是“三位中國最有可能獲諾獎的作家之一”。多年以后,他依然不愿多談這個話題,而是希望談談生活、母親和命運。
曹乃謙
“石頭蛋蛋一坡,不如夜明珠一顆”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你寫的事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可否認為,《換梅》既是獻給母親的書,也是一本自傳性質(zhì)的書?其中有多少虛構(gòu)的成分?
曹乃謙:可以這么認為,自傳體長篇小說。我這部長篇寫的是真實的故事,至于說是什么文體,我寫作時沒有考慮。我只是想寫寫母親的故事,于是就動手去寫。當中有些故事難免會而且是必須加入聯(lián)想和虛構(gòu),甚至是大量的聯(lián)想和虛構(gòu)。
比如,我母親少女時在瓜房里捅死過狼,但怎么捅死的,沒人說過細節(jié),那就由我來聯(lián)想,來完成這個過程。有讀者看到這個過程后懷疑說,那狼讓捅了一下,為什么不跑開。我回復說:如果捅在心臟部位,那一下子就玩兒完了,怎么跑?我想說的是,我的這部書里有大量這樣的聯(lián)想,這部分該稱作是虛構(gòu)嗎?
還有,為了各種的避諱,我在寫工作中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的時候,也有大量的虛構(gòu)和創(chuàng)作。也就是說,你如果真的想去對號查找這么個人時,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總之,整體寫完之后,這究竟是小說還是散文,我不去想它了。反正就是這么七十多萬字的東西,交給出版社去決定吧。我同意出版社說這是自傳體長篇小說。
中國新聞周刊:《換梅》的開篇十分具有傳奇性,你以傳奇筆法寫換梅孤身“偷走”小招人(曹乃謙小名)的故事。但其實“偷子”之事本身是具有道德甚至法律問題的。在你后來的人生中,有為這件事困擾過嗎?
曹乃謙:半點也沒有。也從來沒有想過。再說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由不得自己去想。
中國新聞周刊:由于身體原因,你一直在陸陸續(xù)續(xù)寫中短篇,長篇也是由中短篇組成的。你有沒有過寫長河小說、史詩小說之類的構(gòu)思?
曹乃謙:構(gòu)思沒有,想法有過。原想著,寫完母親寫父親,山西應縣下馬峪曹家的故事,可惜,健康不允許。
中國新聞周刊:總體來看,你的創(chuàng)作量不算太大。你怎么安排自己的創(chuàng)作節(jié)奏?是否也曾希望有更多作品?
曹乃謙:沒有想過多寫,只是提醒自己“石頭蛋蛋一坡,不如夜明珠一顆”。要寫就拿出好的來。
中國新聞周刊:在文壇上你屬于一個“異類”,很難歸入近幾十年來任何一個知名流派,你是否有過勢單力薄之感?這或許也會影響到文學史上的評價,你在意嗎?
曹乃謙:我沒有這種勢單力薄之感,半點兒也沒有。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文學史的事兒。人民文學出版社我的責編付如初寫過評論文章《文學“隱士”曹乃謙》,我認同她的這種“文學隱士”的說法。對的,我是隱士派,哪怕就我自己屬于這一派,也好。我喜歡獨孤。
中國新聞周刊:馬悅?cè)辉?jīng)公開說,你是中國具有諾獎水平的三位作家之一。在你們的交往中,他跟你說過這事嗎?
曹乃謙:沒有。我和馬悅?cè)坏慕煌校瑥膩頉]說過諾獎的事。
曹乃謙新作《換梅》
“我沒有想過‘人性’這樣的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到黑夜想你沒辦法》至今讀來仍有很強烈的精神沖擊,今天的人讀來難以置信,甚至沖擊“三觀”。你在年輕時看到這些真實的場景,聽到這些震驚的故事,那時你是怎么理解人性的?
曹乃謙:那時我沒有想過“人性”這樣的問題,現(xiàn)在也不去想這樣的問題。我只是把見到聽到知道的一些事寫了出來。故事里的人,沒有比較,不知道自己所處的生活境遇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往往都很自然地活著。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一個什么樣的人能成為好作家?你是36歲開始動筆的,年齡和閱歷對作家來說是重要的條件嗎?
曹乃謙:第一問,我不知道。第二問,對于我來說,年齡和閱歷很重要。因為我是在寫我自己,自己的爹媽,自己的親朋,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經(jīng)歷。
中國新聞周刊:你與汪曾祺先生是因為第三篇小說投稿認識的,他給了你很多鼓勵。能否講講你們交往的事?
曹乃謙:有一次我在汪老家吃飯。我喝的是啤酒,汪老喝的是白酒。在那次吃飯說話當中,我們才知道,二人都是農(nóng)歷正月十五的生日。汪老還大聲地告訴他老伴兒(沒有和我們一桌吃飯)說,乃謙也是正月十五的生日。汪老連連說緣分緣分,又說“有緣千里來相會”,還提議碰杯。還有一次,我從汪老家出發(fā),要去趕火車。汪老要送我認公交站,我說不用不用,我能找到。出門之前,他提醒我先到一下衛(wèi)生間再走。在所有的交往中,我總感到汪老像是我的父親那樣在關(guān)心著我,照顧著我。
中國新聞周刊:現(xiàn)在每天除了一日三餐,還有哪些生活內(nèi)容?每天會閱讀嗎,讀什么書?
曹乃謙:除了一日三餐,其余的生活內(nèi)容是散步、拉馬頭琴、飲茶、下圍棋、聽音樂、讀紅樓。我家小區(qū)與文瀛湖公園隔一條馬路,早飯后進公園散步,拉馬頭琴。一個多小時后返回家,與老伴坐在窗前觀湖景,喝茶。喝完茶,我再躺床上。緩緩,再起來拉拉馬頭琴。怕吵鄰居,馬頭琴上著弱音夾。晚飯后,再到文瀛公園一個小時,散步。
從公園回來,打開電腦下圍棋。我在網(wǎng)上是四段弱三段強的水平,我從來不計較輸贏。多年了,有對方要求和棋,我都同意,只要對方耍賴,我馬上認輸。晚上從手機上找關(guān)于《紅樓夢》的講評(非常喜歡看小戲骨們演的《紅樓夢》)。每天都是這樣,閱讀兩個多小時的關(guān)于《紅樓夢》的內(nèi)容后,睡覺。現(xiàn)在不看任何的書。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是否曾經(jīng)感受過自己難以突破的局限?
曹乃謙:我本人沒有感受到,也沒有意識到有什么局限需要突破。文無定法,我也不想去思考這方面的問題。這是評論家的事。
記者;倪偉
編輯:楊時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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