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過節,我總會開車去鄉下,直奔二姐家,那里有我的90歲的老娘,還有疼我的二姐。
車窗外掠過熟悉的村路,記憶便順著時光的磨盤,碾出那些帶著豆香的歲月。
01
我是家中老滿,上面四個兄姐。父親在時,靠祖傳豆腐手藝勉強糊口。1985 年父親病逝,留下三間老屋、一臺石磨,還有剛考上重點高中的我。那時的老屋像艘風雨飄搖的船,母親鬢角的白發、二姐磨破的手掌,成了我眼中最清晰的畫面。
"小滿,你放心!我供你!" 二姐的話像顆定心丸。她其實只比我大 4 歲,本該是說親的年紀,卻把自己捆在石磨旁。天不亮就去村外土井擔水,兩桶水晃蕩在她單薄的肩上,十幾趟下來,院子里的水缸總是滿的。磨盤轉動時,她和母親輪換著推,石磨 "咯吱咯吱" 響到深夜,豆漿的熱氣模糊了她們汗濕的臉。
02
為了多換些學費,二姐會挑著豆腐擔走村串戶。方形的木盤里,豆腐白得發亮,臭干子裹著紅辣椒粉,總在清晨的薄霧里飄出香味。
有時,我也會幫忙。有次遇到數學老師,他硬塞給我 10 塊錢,只拿了兩塊豆腐:"興國,好好讀書。" 那一刻,擔子里的不僅是豆腐,更是全村人的期待。
高中三年,我沒逛過街,沒買過新衣裳。"雙搶" 時赤腳踩進稻田,插秧的速度比同齡人快一倍;寒假里幫著篩豆漿、燒柴火,手掌磨出的泡結了痂又磨破。二姐總說:"讀書人的手該握筆,不是握磨棍。" 可我知道,她的手比我更粗糙 —— 那是推了三年磨、擔了萬次水的印記。
03
1988 年高考放榜,我以 500多分考上省城的重點大學。二姐接過錄取通知書,揪住我的耳朵:"臭小子,可算出息了!" 眼里卻噙著淚。她兌現了承諾:在我考上大學前,沒談過一個對象。直到鄰村的勝強哥托媒人捎話:"我愿意跟你一起帶著老太太和小滿。"
二姐結婚那天,我躲在老屋抹眼淚。她卻反過來安慰我:"傻弟弟,豆腐店搬去勝強家,石磨照樣轉,你放假回來,照樣有熱豆腐吃。" 果然,大二寒假回家,二姐的新婆家成了第二個老屋:土灶上飄著豆漿香,勝強哥正幫著篩漿,母親坐在門檻上納鞋底,見我回來,顫巍巍站起來:"小滿,餓了吧?鍋里給你留著熱豆腐……"
04
后來我在省城成家,妻子小麗總說要接母親同住。二姐卻擺手:"你們上班忙,老太太在我這自在。" 她說話算話,幾十年來,母親跟著她搬了幾次家:從老屋到勝強哥的土屋,從土屋到磚房,從磚房到二層小樓,每一次搬遷,母親的樟木箱、父親留下的石磨,還有那床補丁摞補丁的棉被,都跟著一起走。
去年春節,90 歲的母親坐在二姐家的火塘旁,看重孫們圍著石磨玩耍。二姐端來剛出鍋的豆腐,母親夾一筷子放進我碗里:"嘗嘗,跟你爸當年做的一個味。" 豆香在舌尖化開,恍惚又看見 16 歲的二姐,在煤油燈下數著賣豆腐的零錢,一分一毫都記在小本本上 —— 那是我的學費,是她的青春,是我們全家的希望。
05
返程時,二姐往車尾箱塞了滿滿一袋凍豆腐:"給小麗和孩子們帶的,路上慢點開。" 車駛出村口,后視鏡里,她和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小,卻越來越清晰。石磨的吱呀聲仿佛還在耳邊,那是歲月最溫暖的伴奏,是二姐用青春轉動的年輪,更是我生命里最堅實的港灣。
如今,每次躺在二姐家的棉花被里,聽著窗外的蛙鳴,妻子的催促聲總會響起:"興國,起床吃飯!" 而母親和二姐的護犢聲,依舊像幾十年前那樣溫暖:"天冷,讓小滿多睡會兒。" 快退休的人了,還能被喚著乳名,有媽疼、有姐愛,這不就是世間最珍貴的福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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