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自我定位,無形之中框定了一個人的職場身份和交往姿態。」
“老板帶我參加高端商務飯局,我點了煉乳小饅頭、炸薯條、藍莓山藥。老板問:‘誰點的小孩菜’?”
“我們老板就不一樣了,大家去吃飯他說特地要了兩個女孩子都愛吃的。”
“他們喝酒,我喝椰汁。”
在商務飯局等嚴肅場合,主動選擇與氛圍格格不入的“小孩菜”,并得意于領導“小孩都愛喝可樂”“多吃肉長個子”等寵溺話語,這種網絡敘事被概括為“嬌牛馬文學”——“嬌妻文學”與“職場牛馬”的結合體。
與過去“寶寶碗文學”“霸總獨寵”“嗲子文學”一脈相承,用一種甜寵敘事遮蔽現實中的權力不對等。
(“嬌牛馬文學”的典型文風)
“嬌牛馬文學”試圖將職場上下級關系美化為“大人和小孩”的類親緣互動,夸張甚至虛構“領導對自己特殊照顧”的情節,強調“年輕人思維”“新手保護期”,甚至自己的“小孩口味”如何影響領導或者年長同事。
但“小孩”的自我定位,無形之中框定了一個人的職場身份和交往姿態。
誰點了小孩菜?是無法適應職場生態,試圖找到獨特性和存在感的“被動撒嬌”的成年人。
1
“發瘋文學”的不斷滑坡:調侃自嘲到自我矮化
“小孩菜”是餐飲文化中對于酸甜口、甜點等小孩子比較愿意吃的菜品的統稱。但在某些飯局中也會出現“女士菜”“年輕人菜”,與山珍海味等彰顯飯局級別的“傳統大菜”區別開來,飲品中也有酒水與飲料的區分。
(商務飯局入座及點菜注意事項)
不難看出,“女士菜”“小孩口味”無形當中包含著“被特殊照顧的弱勢群體”的定位,代表著與餐桌上的主要人群格格不入的“客體”,甚至可能承擔被調侃的“陪同助興”功能。
雖有人認為這是刻意挑動觀眾情緒的菜品暗廣,但不可否認的是“小孩菜”非常巧妙地選擇了一個獨特的觀察視角——職場話語權與社交中的自我定位。
在這基礎上產生的“嬌牛馬文學”也屬于常見的“發瘋文學”一類,通過職場日常與幼稚行為之間的反差,以自我調侃解構社會規訓,在嚴肅高壓環境中建立情緒緩沖地帶。
(網友的“嬌牛馬文學”創作)
另一方面,“嬌牛馬”現象之所以與“鼠鼠文學”“職場安陵容”等有所區別并讓人感到不適,在于當有人主動選擇“小孩菜”并以此為傲時,實際上是從一開始就將自己排除在核心對話圈層之外,默認了“跟隨者”角色,潛意識里認為飯桌談話主題與自身無關、自身處于“可有可無”的邊緣境地,主動舍棄了飯桌上的職業身份屬性。
當調侃與權力結構、性別身份產生強關聯時,人們很容易陷入“自我矮化”的誤區,就像曾經的“寶寶碗”“扁面包”文學一樣,這類行為本質上是對從屬角色的認同,暗含著將“被動獲取資源”“接受照護”等同于自我價值的錯誤邏輯。
(“寶寶碗”“扁面包”文學)
在正式社交場景中,稱謂與措辭往往隱含著身份立場的定位。不少網友提到,職場交流雖不必時刻使用“對齊顆粒度”之類的行業“黑話”,但頻繁使用“寶寶”“親愛的”“嗚嗚”等親昵用語,或被稱作“美女”“小姑娘”,仍會令人感到不適。這類表達本質上暗含著一種身份預設——暗示當事人專業度不足、閱歷尚淺。
作為互聯網時代的原住民,年輕一代將職場關系“梗化”的娛樂行為本是一種文化解構,“發瘋文學”在邊界試探中仍保持著清醒的批判性。而“嬌牛馬文學”卻更像是對從屬身份的主動認同,明顯缺少對既有秩序的挑戰精神,其內核已從具有抵抗性的自嘲異化為系統中的主動隱形。
(“嬌牛馬”討論中網友的親身經歷)
這背后更深層的原因,是年輕群體話語權的缺失。初入社會和職場,希望擁有“新手保護期”固然可以理解,但主動為自己設置“玻璃天花板”,無疑會給未來的職場發展埋下“不成熟”“不可靠”的隱患。
此外,“不愧是00后”“00后整頓職場”等標簽,反而可能將“00后”群體推向當下成熟職場體系的對立面。
勒龐認為,個人獨處時往往表現溫和,但在集體中容易受群體輿論影響,出現越軌行為——群體的歸屬感會讓個體產生“幼稚行為可被接受”的認知,甚至主動接納“越軌者”標簽,將其作為自我表達的符號,試圖通過幼態化換取權力體系的“向下兼容”。群體心理中的表面對抗,掩蓋了對既有秩序的被動妥協。
2
虛假的寶寶特權,真實的身份焦慮
除了幼化、矮化的身份定位,“小孩菜”還有另一個敘事關鍵——“領導也在偷偷吃小孩菜”。這一方面表達自己的口味和點菜選擇受到高位者認可而獲得自我價值確認,另一方面表達“大家其實也都在假裝大人”的自我安慰。
比起“老公吃大人碗我吃寶寶碗”的兩性關系,“嬌牛馬”移植到職場,更具迷惑性。我們需要追問:為什么一部分人會選擇自我幼化?自我調侃為“牛馬”仍不夠,需要繼續降級為“小孩”?
(部分網友認為領導們在一定程度上也希望“點小孩菜”)
因為“小孩菜”而成為飯桌上的特殊角色,希望借尋求照顧、回避責任等類似兒童的行為模式換取愛與關注,這背后反映的,是年輕人在社交場合中一種強烈的抽離感——既無法掌握社交場域的隱性規則,又難以承受反對規則帶來的代價。
在現實職場中,當新手職場人無法找到“被看見”的方式時,“撒嬌式表達”更像是一種偽裝下彎道超車的求生手段——不是“想要被寵”,而是“沒有辦法不撒嬌”,是對制度規訓的“情感轉化”,是一種“我不夠強,所以先裝軟”的應激策略。
在話語體系邊緣的年輕人,面對看不清的晉升規則、不明確的績效標準、不斷變化的溝通方式,甚至不合理的工作待遇,選擇了一種貌似安全的表達模式:做一個“可愛的”“無害的”小孩。
(廣告《裝大人工作的一天》和常見飯局社交恐懼)
為了回避現實存在的被輕視而率先自我矮化,這樣的表演變成了一種生存姿態——
帶上工牌用“牛馬”自嘲,換上“讓領導失去溝通欲望”的頭像,在一聲聲對“學生思維”的批判中培養“鈍感力”,希望早日變成刀槍不入殺伐果斷的成熟職場人。如果現實中無法獲得應有的薪酬、合理的晉升、清晰的邊界,那就至少在虛構中體驗一次“被重視”。
(初入職場者常見的“牛馬”心理與“學生思維困局”)
然而,這種情感補償行為并不會削弱結構的不公,反而進一步模糊了表達權和話語權的邊界。
網友調侃:“怪不得領的是寶寶工資”,揭開“嬌牛馬”群體陷入的“越示弱越弱勢”困局:可以點小孩菜品,但得不到大人薪資。用可愛換容忍,那還能不能說“不”?還能不能拒絕加班,要求加薪,談規則,爭公平?
3
“小孩菜”作為符號:批判在于走出恐弱陷阱
在“嬌牛馬”的討論中,不少網友為“小孩菜”鳴不平:明明是很多人喜歡的食物,為什么點它就成了不成熟的表現?為什么偏好“簡單”“酸甜”的東西,就意味著不上檔次?
(“小孩菜”菜單與《什么是嬌牛馬文學?一場集體矮化的陷阱》評論區)
在大多數語境中,食物被賦予了超出其本身的象征意義。《語言惡女——女性如何奪回語言》一書中提到,在英語中,女性經常被比作動物和甜點,且與女性相關的甜點總是“外表堅硬,中間柔軟或多汁,并且可切成塊的”或“易拿的或外部有包裝紙的”。
而當我們譴責“點小孩菜就是不成熟的小孩”的邏輯時,其實就在拆解符號對于人的規訓。真正的權力從來不取決于餐食本身,而在于有沒有說話的空間、表達的勇氣與被傾聽的可能。
(《黃石》中教師回懟對自己吹口哨的男學生)
“誰規定什么是小孩菜,什么是大人菜?”這個疑問指向了更深層的議題:“誰有資格定義什么是強、什么是弱?”
邵藝輝穿著200塊的吊帶碎花裙,與妝容精致到發絲的鐘楚曦一起走紅毯,與“大女人”宋佳坐在一起接受采訪,素顏面對鏡頭,坦言自己“弱”。這種“弱”不是能力的缺失,也不構成對另外兩位女性的任何否定,而是一種面對權力結構時的坦誠——外界無法在我身上期待任何對規則的迎合。
(導演邵藝輝與其執導《好東西》主演鐘楚曦、宋佳等人)
“能讓嬌牛馬隨意點菜,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商務場合”“如何證明你在公司的地位?他們都去開會了”……以上種種其實也是等級分明的結構認同,這種自我讓位與結構順從,這種“被定義者永無資格參與定義”的循環困局,才是真正該被質疑的“弱”。
吃“小孩菜”、穿洞洞鞋,并不會讓人顯得更弱;而穿大人衣服、點高級料理,也不意味著掌握權力和話語權。在一個結構固化、標簽分明的體系中,穿著、飲食不過是通行證或加分項,而非價值的決定要素。
不必主動讓出本應得的尊重,當人得到更重要的角色,獲得更重要的話語權,你吃什么,什么就是大人菜。
(《律政俏佳人》中,主角無視外界對其金發粉衣的偏見,獲得實打實的職業成就)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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