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提起緬北,多數人頭腦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慘絕人寰的地下人體器官交易、電詐、人口販運等非法生意。
而在上世紀提起緬北,則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毒品。
“金三角”的前世今生
著名的“金三角”位于緬甸、泰國、老撾交界處的三不管地帶,是與哥倫比亞、秘魯、玻利維亞的“銀三角”,以及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的“金新月”齊名的世界三大毒品加工生產、走私中心。
如上所說,狹義的“金三角”是指緬甸、泰國、老撾三國交界的密林深處。但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泰國和老撾的鴉片產量逐漸減少,以鴉片作為原材料的毒品加工也逐漸萎縮。“金三角”地區90%的毒品出自緬甸,因此,“金三角”漸漸地特指緬甸境內那些仍然盛產毒品的地區。
金三角城鎮
緬甸境內,與泰國北部米賽一橋之隔的大其力,歷史上就是毒品重災區。一路向北,景棟、緬甸撣邦第四特區(為了與中國西雙版納勐臘區別開來,又以其首府小勐拉代指該地區),延伸到佤邦、果敢,都包含在“金三角”區域內,成為廣義上的“大金三角”。
泰緬邊境大其力反對毒品的宣傳
圖:壹圖網
再往北,是仍屬緬北地區的克欽邦。但克欽邦有著極其豐富的自然資源和礦產資源——出產世界上品質最好的翡翠和紅、藍寶石,以及儲量巨大的黃金和稀土等礦產,其參與非法交易的規模不大。
中國人對“金三角”更為熟悉一些,不僅是因為云南與緬北接壤,更因為上世紀中后期,中國還被當作毒品走私的主要通道而深受其害——包括國家聲譽的損失,以及販毒和吸毒人員暴增所引發的各種社會問題。尤其以毒品走私通道沿線的云南、廣西、廣東、香港為甚。
仔細搜查來往車輛的邊防武警戰士
圖:壹圖網
這個現象引起了中國政府和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
中國方面,采取了最嚴厲的刑罰懲處生產、運輸和販賣毒品人員。條款包括:鴉片1000克或化學毒品50克,可判處死刑。對吸毒人員,根據成癮情況,相應采取了拘留、強制戒毒、社區戒毒等方式幫助戒斷。
中國是世界上打擊毒品最嚴厲的幾個國家之一
圖:壹圖網
從國際社會的角度看,由于毒品泛濫,需要湄公河次區域國家之間加強跨境合作,共同打擊非法毒品走私、運輸、販賣活動。
由于涉及地緣政治問題,最終促使聯合國毒品控制與犯罪預防辦公室(UNODC)駐曼谷的東南亞地區辦事處,在緬甸已有項目的基礎上,于1989年增設了佤邦項目。
其全稱為:聯合國毒品控制與犯罪預防辦公室/緬甸-佤邦項目(UNODC/Myanmar-Wa Program),以下簡稱:聯合國佤邦項目。
“不用割煙也能吃飯的手”
1996年1月,我應約成為佤邦聯合黨總書記、佤邦聯合軍總司令、佤邦政府主席鮑有祥的私人秘書。
同年5月,時任緬甸總理兼軍情局總長的欽紐訪問佤邦,隨同訪問的還有中國駐緬大使、武官、聯合國駐緬代表等。其間,聯合國佤邦項目主管Jeremy Milsom(以下簡稱JM)與我結識,互相留了聯系方式。
做秘書期間,我成立了一個微型慈善機構“佤邦關愛兒童會”(Prospect for Children)。幾十年內戰,無數孩子失去雙親,成為街頭流浪兒童。
我向鮑有祥呈報了一份籌資報告,他批了10萬元人民幣作為啟動資金。我用這筆錢招聘了3名當地年輕人,用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的《兒童權利公約》對他們進行培訓。
然后,我們在佤邦首府邦康市區租了辦公室兼日間照料中心;在郊區租了一棟帶院子的兩層小樓,用于住宿兼蔬菜種植園。
我這樣做的原因是,我們做了一個規模很小的街頭訪談調研,得知孩子們最大的收入來源是春季幫村民割煙。
背著孩子割煙膠
簡言之,割煙是罌粟轉化為鴉片的其中一道工序,即罌粟結果后,需人工割開成熟的果實,從中流出白色的漿液掛在果實表面,大約三天左右白色漿液變成褐色,再一點點刮下來,熬制成為鴉片。
一年中,割煙、收漿僅持續三個月時間。剩余的九個月,孩子們全靠在街頭乞討、偷竊、賭博度日。
我希望他們在日間照料中心能吃上飯、接受非正規教育、和世界上很多小孩一樣看著有趣的電視動畫片長大。晚上在夜間中心能洗澡,有一張睡覺的床。更希望他們有一雙“不用割煙也能吃飯的手”。
作為傳統農業國,緬甸的氣候、土壤、降雨量,能夠支撐一年四季的蔬菜種植。相鄰的云南西雙版納就是很好的例子,一年可以種三季稻,四季蔬菜,玉米甚至能收成8次。
孩子們如果掌握了蔬菜種植技術,不僅可以自己吃,還可以拿到市場上賣,掙到了錢,又可以幫助他們可持續發展,不靠割煙就能生活下去。
我也向JM提交了籌資報告,可惜他說已經過了聯合國佤邦項目的財政年度預算期。我又向Unicef駐緬甸辦公室籌資,得到的答復是,他們只能資助緬甸政府正式批準的慈善機構。
對緬甸的狀況略知一二的人都懂,一個佤邦的本地機構是不可能獲得緬甸政府的批文的。
離開佤邦時,我把這個小小的慈善會轉交給了當地的基督教會。
結束了秘書工作后,我應聘到英國救助兒童會做兒童福利相關的項目,直到2004年離開,并在新加坡短暫居住。
全盛時期的“金三角”
在新加坡居住期間,有一天,收到了JM的郵件,說聯合國佤邦項目正在全球招聘一位項目協調官員,他鼓勵我去應聘。無數輪筆試、面試后,我再次來到佤邦。
此時,盤踞“金三角”二十年的坤沙蒙泰軍被緬甸政府軍和佤邦聯合軍合力剿滅;佤邦凸顯成為“金三角”最大的販毒武裝;鮑有祥被美國稱為“金三角新的毒品君主”,以他為首的8名佤邦高層被美國通緝;緬甸和平進程的制定者和實施者欽紐被捕入獄;昂山素季仍在軟禁中。
各方打來打去,普通人只能背著行李到處逃
我進入聯合國佤邦項目時,“金三角”罌粟種植面積達到峰值,約95萬畝,產出鴉片約900噸。化學毒品也呈井噴之勢,包括甲基苯丙胺、安非他明、搖頭丸、麻黃素、K粉等等,總產量超300噸。
UNODC總部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總部并不單一地把衛星遙感監測數據作為評估依據,而是每到罌粟收割季時,把我們分成無數小組,分散到佤邦典型的罌粟種植村寨進行人工測量。
我們收集每一個成熟果子的直徑、重量、可產漿液的克數等數據,以便計算當年的產量。總部再結合衛星遙感監測數據,得出一致結論后,才形成當年的年度毒品報告。
聯合國佤邦項目的出路
可以確定的是,聯合國佤邦項目已經承擔的替代種植和養殖項目、基礎設施建設、農田水利開發、學校建設、兒童教育、成人掃盲……仍然遠不足以應對嚴峻的形勢,為此成立了果敢和佤邦聯合替代種植項目技術協調辦公室(Kokang and Wa Initiative, 簡稱KOWI),以便引進聯合國相關執行局和國際民間組織。
其中,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通過以工代賑、以學代賑等項目向村民和兒童發放糧食;聯合國糧農組織負責農業技術開發;德國農業組織負責種植、養殖業發展;德國衛生組織負責生殖健康和農村基礎醫療;法國健康組織負責艾滋病防治和農村衛生健康;意大利衛生組織負責農村廁所建設和飲水改善……
用咖啡代替罌粟是個好的方向
但是全面落地非常難,部分試點還行
圖:壹圖網
所有組織和工作人員都在KOWI的協調下各司其職,項目涵蓋了社區發展所需的方方面面。高峰時期,有800多名各組織的員工在佤邦工作。
經過10多年的努力,聯合國佤邦項目的產出事實上找不到出路。
向東,云南茶葉、咖啡、水果、少數民族服飾的產量和營銷能力,是佤邦無法比擬的。
向南,泰國前總理他信發動的“禁毒戰爭”,矛頭直指緬北,況且泰國親王的Duiton替代種植項目,在國際上影響巨大。哪怕你現在去清邁、清萊、米賽、夜豐頌、派縣等泰北地區旅游,沿途望不到盡頭的茶葉、水果、蔬菜、熱帶作物種植加工產業,幾乎全是Duiton的杰作。
向西,去緬甸政府管控的區域,首先,薩爾溫江是天然屏障;其次,佤邦人沒有緬甸身份證,法律不允許他們到處走動;再者,佤邦人不懂緬語也是一個障礙。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時,與UNODC總部有廣泛合作的一對富商夫婦在意大利東海岸的旅游度假勝地里米尼(Rimini)組織了一年一度的Siquisito(美味)歐洲推介會。
里米尼是一座三面環山,面朝地中海的美麗城市。這對夫婦把三面山全部買下,招聘了全歐洲有“問題”的人來工作,他們當中有吸毒、酗酒、偷盜、家暴、各式各樣犯罪前科的,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技能。
這對夫婦的道理簡單直白:普通人之所以犯罪,是因為沒有事做,沒有收入。給他們工作,讓他們有收入,他們沒有時間游手好閑,犯罪率就會下降。
這些人的技能印證了夫婦的觀點。他們中有會種葡萄,會釀造葡萄酒的;會養牛,會做手工皮具,懂生產牛肉罐頭的;會種樹,會伐木,會打造木制家具的;會設計,會裁剪,會制作成衣的……這些優質產品加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叫San Patrignano的品牌,通過聯合國的渠道向全世界銷售。
圖:San Patrignano
我和同事帶著佤邦出產的有機茶和寨子里婦女們手工編織的民族服飾,先后兩次到里米尼參加Siquisito,向世界介紹我們在緬北的工作。雖然當時沒有及時的結果,但多年以后的2019年開始,法國每年進口的咖啡中約有400噸產自UNODC緬甸撣邦項目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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