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升起時，在加沙地帶中部代爾巴拉的一處避難所，馬姆杜·阿布·達赫魯杰已經在公共廚房忙碌，幾口大鍋并排著冒著熱氣，廚房外早已排成長隊，有孩子不時探頭緊盯著鍋鏟翻炒，希望領到可能是當天唯一的餐飯。

在這片戰火不斷的地區，紅十字國際委員會支持的公共廚房，是許多流離失所家庭生存的重要依靠。馬姆杜是維持廚房運轉的工作人員之一，他最揪心的，是食物耗盡的那一刻。“有些孩子端著空碗走開，有些人會爭搶剩下的食物。”馬姆杜說，“沒有食物可以分發，是我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刻。”

“我們支持的公共廚房，每天要為超過1.9萬人提供熱餐，這對許多人來說，是唯一的營養來源。”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加沙代表分處主任阿德里安·齊默爾曼在5月22日回復新京報記者的采訪時說。

齊默爾曼所在的紅十字國際委員會是少數堅守加沙的國際援助組織之一，該組織的駐地多次遭襲，工作人員被迫流離失所，還有人在救援行動中喪生。即便如此，他們仍在加沙一線提供糧食、醫療援助，并協助沖突雙方完成被扣押人員的交換工作。

自3月2日以來，加沙經歷了近80天的全面封鎖，近期才獲準部分救援物資進入。但這些援助不僅“杯水車薪”，要送到最需要的民眾手里更是困難重重。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警告稱，加沙正經歷“最殘酷的人道主義危機”“所有加沙人面臨饑荒風險”。此外，以色列加強了對加沙地帶的軍事進攻。齊默爾曼比許多人都清楚加沙的困境，但他表示：“我們會繼續留在加沙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尤其是在這個極其艱難的時期。”

2025年4月，紅十字國際委員在加沙的公共廚房。 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官網截圖

恐懼、饑餓、流離失所……加沙人正艱難度日

新京報：現在加沙地帶的民眾處境如何？

齊默爾曼：加沙民眾正在艱難度日。至今已經歷了超過十九個月難以想象的境況：許多人不斷在炮火中輾轉逃難、無家可歸。他們經常收到撤離令就不得不收拾身邊僅有的一點東西撤離，往往是連夜逃亡。我們很多工作人員同樣受此影響，他們也曾流離失所。

新京報：以色列在今年停火協議第一階段結束后，自3月2日起全面封鎖人道主義援助進入加沙地帶，直到5月19日才允許少量援助進入。這近80天的封鎖對加沙民眾造成了哪些具體影響？

齊默爾曼：援助物資暫時無法進入加沙的這段時期，讓本已嚴峻的人道局勢雪上加霜。必需品供應減少、價格上漲，再加上以色列重啟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給加沙平民帶來了沉重打擊。人們對未來的希望在一點點破滅，因為他們沒有安全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逃離暴力。人們每天都生活在爆炸聲、警笛聲和尖叫聲中，時刻面臨著如何保障自己和家人安全的困境。許多家長打電話問我們，如何在物資匱乏或價格高昂的情況下養活孩子。

新京報：除了食物短缺，加沙民眾還面臨哪些生存危機？

齊默爾曼：當前加沙的生存危機是多方面的：醫療服務遭到破壞，關鍵基礎設施受到嚴重影響。市政服務癱瘓，固體廢物處理等工作幾乎難以為繼。這些因素和食物短缺、安全飲用水匱乏和避難所不足等問題疊加，使得加沙民眾面臨更高的患病率和其他風險。

2025年4月，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為公共廚房提供支持。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官網截圖

公共廚房為許多人提供每天唯一的營養來源

新京報：在如此困境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如何為加沙民眾提供援助？

齊默爾曼：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為加沙民眾提供多項援助，其中包括為公共廚房提供食物和設備等支持。由于這些資源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在援助暫停的那幾周里，這項工作面臨極大挑戰。

新京報：這些公共廚房能維持運轉嗎？

齊默爾曼：像公共廚房這樣的援助項目仍在持續運轉，每天為超過1.9萬人提供熱餐——這往往是他們一天中唯一的營養來源。在經歷了約十周的援助中斷后，當地民眾對食物的需求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迫切，希望該項目盡可能減少食物短缺的問題。

新京報：在提供援助的過程中，有哪些觸動你的瞬間？

齊默爾曼：在加沙，我們看到民眾排著長隊，手中緊握著鍋碗瓢盆和各種能找到的容器。父母們眼中滿是憂慮，他們不確定未來幾天能否繼續養活自己的孩子。我還聽到有民眾說，盡管他們害怕離開帳篷，害怕在以色列的軍事行動中受傷或死亡，但饑餓最終戰勝了恐懼。

新京報：近期加沙地帶針對人道主義工作者的襲擊事件頻發，上個月就有15名醫務、民防和人道主義工作者遇難。科威特野戰醫院和阿赫利醫院等重要醫療機構接連遭襲，使加沙本就脆弱的醫療系統雪上加霜。在此環境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戰地醫院如何運轉？

齊默爾曼：我們的戰地醫院在加沙運營一年多來，既作為初級衛生中心發揮作用，也是應對大規模傷亡事件的重要據點。當戰地醫院附近爆發敵對行動時，我們的團隊隨時準備救治危重傷員。

這些時刻對團隊所有人來說都非常困難，但我們的同事以及來自14個不同國家的合作伙伴始終保持著專業奉獻精神。與此同時，我們也持續協助當地修復受損的水電等基礎設施，為醫療系統運轉提供必要支持。

新京報：面對嚴峻的形勢，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將如何繼續開展人道主義援助工作？

齊默爾曼：我們能否在加沙地帶開展工作，取決于我們能否保持中立和公正的處事方式，以及我們對所有人的關注。我們致力于繼續這項工作，尤其是在這個極其艱難的時期。

2025年1月27日，加沙民眾在臨時停火期間自西部返回北部家園。 紅十字國際委員會供圖

協助更多被扣押人員回家

新京報：除提供食物和醫療援助外，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還作為協助運送獲釋被扣押人員的中間人。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已協助多少被扣押人員釋放？這些人員的情況如何？

齊默爾曼：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已協助140多名被扣押人員從加沙安全獲釋并移交，但仍有其他人員處于被扣押狀態。我們接觸過的獲釋人員描述了他們被扣押期間的經歷，特別是聽到周邊發生敵對行動時會感到恐懼，他們同時擔心那些仍然被扣押人員的現狀。

新京報：這些被扣押人員的家屬現在狀況如何，他們如何尋求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幫助？

齊默爾曼：加沙戰事重演，對被扣押人員的家人造成了深遠影響。我們已與被扣押人員的家人多次會面，我們能夠理解，當下對他們來說多么艱難。因此，我們繼續努力爭取被扣押人員的獲釋、嘗試與他們接觸以及與他們家人分享消息。

盡管我們的工作方式相對低調，但從未停止努力，我們繼續堅持立即無條件釋放所有剩余的被扣押人員。我們無法獨自完成這項工作，（以色列和哈馬斯）必須達成停火協議，使紅十字國際委員會能夠安全地開展這項工作。

新京報：以色列和哈馬斯一直在進行關于臨時停火的談判。按照美國方案，哈馬斯這邊先釋放一半的被扣押人員，然后以色列同意臨時停火。在以色列和哈馬斯邊打邊談之際，紅十字國際委員會是否有進一步協調釋放被扣押人員的計劃？

齊默爾曼：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隨時準備協助更多被扣押人員獲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已多次公開重申——劫持人質是國際人道主義法所禁止的。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必須獲準接觸被劫持被扣押的人質，了解他們的安危，提供所需的醫療救治，并幫助他們與家人重建聯系。

新京報記者 朱月紅

編輯 胡杰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