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深秋的一天,突然有一個“叫花子”闖入宋綺云在西安冰窖巷的家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大喘著氣說不出話來。徐林俠見狀立即拿來兩個饅頭?!敖谢ㄗ印崩峭袒⒀拾愕爻粤讼氯?。徐林俠又趕快端來一碗水,“叫花子”又一口氣喝了下去。徐林俠接過碗,轉身再想拿一些食品來,被“叫花子”止住了?!敖谢ㄗ印毙艘粫海胩煺f不出話來。
徐林俠問他:“你還要點什么?”
“叫花子”搖搖頭,他看看徐林俠問道:“這里是宋綺云先生的家嗎?”
徐林俠吃驚的看著“叫花子”問道:“你是?”
“叫花子”說:“我終于找到你們了?!?/p>
徐林俠看著這位操著蘇北口音的年輕小伙子,恍然大悟,趕快俯身將他扶起,向里屋走去。
宋綺云每晚趕稿寫到深夜,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此時,院子里的對話聲將他驚醒,他見徐林俠扶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伙子向里走來,慌忙起身穿衣。
來人叫郭日高,受剛成立不久的蘇魯豫皖邊區特委的委派,專程到西安來找宋綺云聯系。自從1929年國民黨派段木楨到蘇北剿共,“紅邳州”首當其沖。短短在兩三年中,以徐州所屬八縣以及周邊地區,先后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反動氣焰十分囂張。除了少數叛徒之外,絕大多數共產黨員慘遭殺害,還有一些共產黨人逃到外地。這時,共產黨高層又被李立三、王明所掌控,他們推行一套盲目暴動的極左路線,一些幸存的共產黨員先后又組織起來,再次拿起了槍桿子,與數倍于我的強敵搏斗,先后組織了舊州暴動、太和暴動、泗縣暴動、洋河暴動、河南永城暴動。在這些暴動中,解慕唐、徐懷云、李超時等先后壯烈犧牲。宋綺云的老同學、老戰友也是他的入黨介紹人郭子化在大革命失敗后,一直在白區堅持地下斗爭。1930年,他領導的泗縣暴動失敗后,化名葛幼如潛入沛縣。1932年夏,郭子化領導河南永城暴動失敗后,他又化名龐霈霖潛入山東棗莊礦區。多次暴動失敗的沉痛教訓,使他更體會到在敵強我弱的白色恐怖下,如何組織群眾對敵斗爭的重要性。他在棗莊開沒了一座“同春堂”藥鋪,以此做掩護,繼續棗莊礦區黨組織的恢復工作。可是,到棗莊不久,他的領導機關徐州特委自上而下遭到徹底破壞。郭子化不得不獨立自主地擔負起恢復和重建蘇魯豫皖4省邊區黨組織的使命。1934年底,他在恢復了棗莊、嶧縣、沛縣、臨沂等地區黨組織的情況下,召集各地黨組織的負責人,成立了中共蘇魯豫皖邊區(臨時)特委。郭子化一邊領導邊區人民的革命斗爭,一邊通過各種關系積極找黨組織。
郭子化領導的以棗莊礦區為中心的革命活動,迅速發展壯大,并組成了一支武裝力量,這支武裝對于保護黨組織的發展,保護老百姓的利益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同時,郭子化多次派人或者發函給上海、南京、北平、武漢等地的朋友、同學,打探尋找黨的組織關系,但均無結果。1934年,在去上海的途中經過徐州,通過地下黨的聯絡站,徐州食品店老板蔣自明了解到宋綺云在西安楊虎城部任職,郭子化忍不住內心的激動,立即派郭日高前往西安。那時的郭子化苦于資金短缺,眼看著每天都有火車到西安,卻買不起一張火車票。郭日高只好步行沿途算卦、乞討,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從初秋到初冬,終于抵達西安市。在打聽到宋綺云的住址后,連夜趕到冰窖巷,他沒敢深夜敲門,就在門旁蜷曲著身子睡了一會兒,直到天亮。
聽說是郭老大派來的,宋綺云真是喜出望外。徐林俠看著凍得發抖的郭日高,趕快拿出一件剛買來的西服上衣,披在郭日高身上,忙去準備做飯。宋綺云急切而仔細地聽著郭日高的講述。
宋綺云與郭子化不僅是邳縣老鄉,而且也是小學先后期的同學,他進入黃埔軍校和加入中國共產黨都是郭子化介紹的。聽說自己的親密戰友郭子化在與上級黨失掉聯系的情況下,能夠獨立自主地開辟工作,打開了局面,組織發展成立了蘇魯豫皖邊區特委,他由衷的感到高興。他對郭日高說,你來的正好,上海的同志還沒有走。他立即將這一好消息匯報給即將返滬的徐文雅,并由他向中央軍委留滬辦事處匯報。
徐文雅離開陜西一個多月了,中央軍委始終沒有派人去魯南聯系。郭子化非常著急,來信向宋綺云詢問。正在這時,宋綺云接到隴海鐵路局的邀請函,希望西安各界企業家及知名人士,到連云港參觀港口建設及全路商運情況。宋綺云甚為高興,一方面可以促進東西文化交流和商業運營;另一方面,可以借此機會到魯南看望老戰友、老大哥,了解那里的革命形勢,以便進一步向中央軍委匯報,盡早解決魯南革命和黨組織問題。
陜西商界經過一番醞釀,決定由銀行界及商會負責人組成參觀團,于動身,19日歸來。宋綺云將沿途之見聞,考察之動機,隴海鐵路與西北經濟之關系寫成報告,刊登在《西北文化日報》。六七十年之后,連云港市委、市政府在討論連云港市發展情況時,還將宋綺云所寫的《連云港考察報告》作為重要的參考依據。
1934年11月10日
在返回西安途中,宋綺云路經徐州下車,當晚住在“徐州食品店”與蔣自明老板暢談了一宿,使他更多的知道了蘇北魯南地區的革命斗爭形勢。他們一起回憶犧牲的戰友和同志,宋綺云向蔣老板介紹了西北地區的抗日救亡活動情況,希望蔣自明有機會到西安并肩戰斗,蔣老板也答應愿意去西安,協助他做一些有益革命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蔣老板把宋綺云送上北去的火車,按照郭日高提供的地址,宋綺云來到棗莊找到“同春堂”藥鋪。他看見一個小伙計正在抓藥,便上前問道:“請問,龐先生在嗎?”
小伙計見是個陌生人,很警惕地回答:“先生不在家,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宋綺云答道:“是他娘家人,多年不見了,專程來看看他?!?/p>
這時,一個個子不高的男子從里屋走出來,他叫叢林,是特委的主要成員。聽到暗語,心中已經明白,立即將宋綺云讓到里屋,泡上茶,然后說:“請稍等,我去找先生回來?!?/p>
郭子化隨叢林來到“同春堂”,看到宋綺云連藥箱還未放下,就跑過去,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不放,語重心長地說:“真是娘家人來了?!毖劭衾锖拥臏I花。
當天晚上,宋綺云就宿在“同春堂”藥鋪,他與郭子化、叢林徹夜長談,誰都沒有睡意。郭子化向他介紹了徐州特委被破壞后,在與上級黨組織失去聯系的情況下,他如何立足棗莊開展工作,以及恢復發展黨的組織,領導棗莊煤礦罷工,建立革命武裝等等。宋綺云也向郭子化介紹了西北地區的抗日救亡活動。
談到恢復組織的事情,宋綺云告訴郭子化,他已經向徐文雅如實介紹了情況,相信他一定會向中央軍委如實匯報的。這次來棗莊,是去連云港參加一次公務活動,順便來看看你。上海方面至今未派人前來,可能工作太忙,但他們一定會重視的。
宋綺云向郭子化介紹了有關紅軍北上,長城抗戰,福建事變,中國共產黨關于“中國人民對日作戰的基本綱領”。郭子化說:“這里是個小地方,消息閉塞,經費困難,缺少武器、彈藥。武裝力量更缺乏作戰經驗。缺少較正規的訓練?!?/p>
他們3人幾乎徹夜未眠,早飯后,宋綺云便向大家辭行,臨行前,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100塊大洋,對郭子化說:“我還給你準備了兩件禮物,一件是一臺新式油印機,一件是西口的裘皮大衣。其他問題,我會如實向軍委匯報的?!?/p>
辭行后,叢林把宋綺云一直送上西去的火車。
宋綺云回到西安后不久,中央軍委留滬辦事處即派謝華、徐文雅再度來陜,決定成立中共西北特別支部。宋綺云再次向謝華反映郭子化和蘇魯邊區的情況。謝華說,軍委留滬辦事處曾派人去過棗莊,但未能聯系上,后來因工作太忙,無力派人去。謝華要宋綺云通知郭子化來西安,向西北特支匯報魯南的工作情況。
1935年秋,郭子化接到宋綺云的來信,說:“娘家人已經到西安,要他盡快趕來?!惫踊渤鐾?,他把工作向叢林交代后,立即動身。他恨不得馬上見到娘家人。郭子化剛下火車,就被特務盯上。幸虧宋綺云及時趕到,特務們看到接車的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而且還是西安綏靖公署楊虎城的車。未敢盤問,便偷偷地溜走了。
為了談話方便,郭子化下榻在宋綺云家中。當晚宋綺云和西北特支在西京賓館為郭子化接風。賓主就座之后,宋綺云將在座的各位一一向郭子化介紹。除徐文雅外,其他人對郭子化都是生面孔。郭子化向特支同志介紹了蘇魯邊區臨時特委的組織情況,棗莊礦區的工人運動情況,以及建立革命武裝,開辟抱犢崮等情況。同時還看向西北特支反映目前存在的一些困難,主要是經費、武器裝備不足。謝華代表上級黨組織,鄭重宣布,經中央軍委留滬辦事處正式批準,中共蘇魯豫皖邊區特委組織關系臨時劃歸西北特支領導。郭子化本人為西北特支委員,參與特支的領導工作。
郭子化臨別時,宋綺云又籌集了一些經費,由憲兵營調撥了部分武器彈藥,后由張光中、李蘭軒設法運回。不久,西北特支又派講武堂出身的軍事教官童陸生,協助蘇魯邊區培訓武裝力量,指揮戰斗。童陸生在魯南協助工作,擔任省委軍事部參謀主任,就任魯南保安副司令,對魯南的武裝斗爭和邊區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直到1940年初,才調回延安。
1936年初,中央紅軍北上,到達陜北之后,中央根據上海軍委留滬辦事處的要求,派交通員梁明德到西安,聽取謝華有關西北特支和蘇魯豫皖邊區情況的匯報。梁明德認為,黨中央剛到陜北,各項工作十分繁忙,建議蘇魯豫皖邊區特委由西北特支代管。為了加強管理,5月間,中央派毛澤東主席的秘書張文彬來西安,擔任西北特支書記。這種關系一直維持到西安事變之后。
郭子化的西安之行,不僅解決了組織問題,還得到了一部分經費和武器彈藥的補充,更使他感到意外的是,召開黨的秘密會議,竟然是公開在西安最高級的飯店里舉行。這與棗莊的工作形成了明顯的對照,真是不可思議。臨別時,他終于忍不住向宋綺云詢問,宋綺云告訴他:這里的特務十分猖獗,但只要是17路軍的活動,他們就不敢過問。西北特支成立之后,今后的活動會更加頻繁,大部分活動仍然是秘密的,現在正在考慮建立什么樣的聯絡站。
在西北特支建立之前,宋綺云在《西北文化日報》社內,設立了一個秘密的招待所,以接待南來北往的同志。平時接頭等秘密聯絡,主要靠互相切磋古董文物、國畫為主。接頭地點在《西北文化日報》社或西安的名勝古跡。后來,遇到了一位從保定來西安的老中醫,他的兒子、兒媳和孫子,都在逃難途中被日機炸死。老中醫依靠在馬路邊設攤看病為生,宋綺云研究《易經》,對中醫也很精通。當時,正值肺結核病肆虐,宋綺云便把兩位老人收留。在城隍廟后街88號一處宅院,開沒了“萬應堂”藥鋪,專供老中醫看病。有時地下黨接頭也以看病、會診為名。個別人的接見在家里。西北特支建立后,這種大型的秘密活動就顯得更加重要,尤其是通往延安的人數日益增多。宋綺云考慮,最理想的辦法就是建一個飯館。但飯館的主人必須是非常可靠的“自己人”,而且應該是烹調的高手。郭子化提出讓蔣自明來。
蔣自明江蘇銅山人,身材魁梧,長方臉,長著一個夸張的大鼻子,外號叫“蔣大鼻子”。他家境貧寒,15歲時外出謀生,在碼頭扛過大包,做過泥瓦匠,后來在一個法國老板家里做廚工,學過許多絕活,餐飲方面是他的強項。他和幾位朋友合伙,開了一家食品店,后來又改名為西餐館。他生性秉直豪爽,思想進步,樂于助人,很多共產黨員都是他的朋友,因此,食品店也就成為地下黨的秘密聯絡站。他也曾多次要求加入中國共產黨,但地下黨還是覺得聯絡站的負責人,不是共產黨員更有利于工作。聽了郭子化的介紹,宋綺云也贊同,但不知道他本人是否要來西安?郭子化自信地說:“他的工作由我來做,我相信只要組織上需要,他一定會來的?!彼尉_云將郭子化的意見與特支的其他同志一說,大家一致贊同。宋綺云立即給蔣自明寫了信。
接信之后,蔣自明處理完食品店的業務,便起身來到西安見宋綺云,經過特支研究后,將地點選在蓮湖公園內,起名叫“蓮湖食堂”。
西安過去沒有西餐館,只有老式的玉春樓飯店和許多牛、羊肉泡饃的餐館,蓮湖食堂是西安唯一的一家中西齊全的餐館,可以舉辦大型婚慶宴會,也有小吃、散座、雅座和單間,非常適合西安社會各階層的需要,更適合接待共產黨組織的各種活動、碰頭、聯絡和大小會議,毛澤民、潘自力去新疆,作家丁玲及進步人士去延安,都曾經在這里落腳,被接待,時間長達5年之久。
西安事變之后,西北特支勝利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奉黨中央的指示,周恩來同志宣布撤銷西北特支,成立陜西省委。后來在西安設立八路軍辦事處,林伯渠來西安擔任辦事處主任,蓮湖食堂的關系,就交由八路軍辦事處負責。以后又交給李克農,蓮湖食堂的特殊作用以及它的底細,只有西北特支少數幾個同志知道。西安事變后,古城西安完全被反動勢力所控制,但蓮湖食堂的秘密一直未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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