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5.28,是“世界月經日”。
你可能不知道這個日子,也從沒想過“月經”這兩個字,值得擁有一個世界性的紀念日。
畢竟,我們從小就學會了不說它的名字。大姨媽、那幾天、那個來了……我們繞著說、偷偷說、用眼神和手勢說,把衛生巾藏進袖子,遞衛生巾就如同非法交易。月經像是一個不該被提起的秘密,一旦說出口,空氣都會安靜幾秒。
可它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全世界一半人口都會經歷的日常。我們每個月都在流血,卻從不被好好對待、不被公共空間考慮,甚至連說出“月經”都像是在犯錯。
所以我們要說。在這一天說,在每一天說。
■月經的蒙冤史
凡是了解過月經史的人,難免會感嘆一句:冤,太冤了。
我們都知道,作為一種平平無奇的生理現象,月經即將、正在或曾經發生,在全球的半數人口身上。
然而,同樣是它,一度被構陷,被怪罪,被用來當作抵御敵軍的神秘力量,令人聞風喪膽。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
月經的“黑歷史”,從數千年前一直延續到我們面前。
公元77年,老普林尼在被后人視作正典的《自然史》中,瘋狂輸出對月經的不實指控。
“我們很難找到比經血更惡劣的事物?!彼暦Q,一位經期來潮的女性只要接近甜酒就會使其變酸,靠近莊稼就會害死根苗。她的注視會磨損鏡面,會使蜜蜂死在巢中,金屬會迅速銹蝕并發出惡臭。就算是螞蟻這種微小的動物,在感知到那種影響時,也會拋棄自己攜帶的谷粒,再也不會去搬運。
博物學家普林尼對月經污名貢獻頗多,醫學界的祖師爺希波克拉底也不遑多讓。他認為子宮是疾病的源頭,并且是女性生來便為次等的原因。而經血,則是需要被排出的“劣性體液”。
許多問題與女性的身體聯結在一起,比如“歇斯底里”一詞源自“子宮”的希臘詞匯,精神疾病由此變得與女性強相關。直到現在,仍然不乏瘋女人的敘事。
月經有毒,這種觀念持續了二十個世紀。
1694年,一本關于助產的書,仍然將月經期的女性比作龍女(一種神話中的怪物,以其毒氣傳播毒液),據說她們都有通過空氣傳播毒液的能力。
1920年,貝拉·席克醫師將這些偏見發展為一套月經毒素理論。他把玫瑰花束送給一位年輕女孩,未曾想第二天花便枯萎了,因此得出結論:感到不適的女性會產生不良分泌物,幾乎能使任何東西腐壞,從植物開始。
女人的月經無所不能、無惡不作,既能殺植物,也能除害蟲。直到上個世紀,法國的部分地區依舊會把月經來潮的女性們送到菜田間奔跑,以去除毛蟲。
這些一眼假的迷信,長久地統治著人們的心。污名的源頭無從考證,但在妖魔化月經的進程中,推波助瀾的每個部分,都有責任。
月經所受的冤屈,跨文化、跨地域、跨時代,一言難盡。
■對月經的排斥
月經來了,一個女孩準備等死。
電視劇《山花爛漫時》中,被當成男孩養大的寧華,在月經初潮到來時,以為自己得了絕癥,于是留下一封絕筆信,打算迎接死期。
在登月都算不上稀奇的21世紀,竟然還有人不知道月經的存在,怎么看都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而數據告訴我們,在孟加拉國和埃及,分別只有32%和66%的女孩在第一次來月經之前就知道月經,許多人對此感到震驚和害怕。
在經濟欠發達地區,知識來得慢一些,尚且可以理解。但出人意料的是,把月經初潮誤認為是絕癥前兆的女孩比比皆是,甚至包括一些在城市長大的女孩。
不被允許了解自己的身體,這是一種人到中年再回憶起仍然想哭的委屈。
來月經,在生物意義上,是個體走向成熟的標志;而在社會意義上,卻像是某種不幸的開端。
自初潮起,月經會陪伴女性走過三四十年的時光。
然而,對月經的污名化、妖魔化,會使月經期間的女性被諸多場合拒之門外。
她們不能進入殿堂參拜,以防“褻瀆神明”。
就連自己的祖先,也不能拜。
《苦盡柑來遇見你》中的愛純,不敢登上自己花錢為丈夫買的漁船,因為有月經的女人是不祥的,可能會招致災難。
日本《婦人衛生雜志》曾列出醫生們認為的一系列經期禁忌,包括但不限于:騎自行車,練體操,跳舞,織布,縫紉,出席紅白喜事,參加社交活動,觀看曲藝表演,閱讀小說……
月經甚至被視為食品制作過程中的障礙,全球就此事達成高度一致——
法國人認為,只要有經期女性在場,就做不好蛋黃醬。
在南歐,經期女性不允許腌制咸菜與酸菜。
在東歐,有女性不得在經期烤面包、做黃油的傳統。
在日本,歷來禁止女性出入釀酒作坊。
月經,成了酒不發酵、白糖不變白、做不好培根……的罪魁禍首。
在默認為女性領域的廚房,女人尚且會因為月經而受到如此之多的限制,難以想象,在廚房以外的世界,女人們喪失的機會有多少。
在玻利維亞,女性使用過的生理用品被認為會傳染癌癥。
在印度,來月經可能會導致輟學。
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月經期間的女性被禁止進行宗教實踐、做飯、睡在床上,甚至是坐在男人旁邊。
經血,這一主要成分為血液、子宮內膜碎片和一些細胞及黏液的液體,十分詭異又自然地、不合理又毋庸置疑地,成為了禁忌,將女人隔絕在社會生活與生產活動之外,甚至造成了一種絕對的隔絕——
在尼泊爾,月經被認為是不潔的,會帶來厄運。因此,誕生了一種名為“朝帕蒂”(chaupadi)的傳統。女性經期時,必須單獨待在一間由石頭或泥土蓋成的月經小屋中,不得回家,不得接觸任何人,尤其是男性和孩子,以免將厄運傳給他人。這種隔離使女性無法正常上學,甚至,曾有女性在月經小屋中死去。
這并不是尼泊爾特有的個例。將經期女性隔離的傳統,也存在于印度,以及曾經的日本。
如你所見,在人類歷史上的任一時段,在世界各地,都有女人因為再正常不過的生理現象,被排斥、污名和羞辱。
這是一種很割裂的感受。
看向親身經歷的現實,那些遙遠得仿佛來自石器世紀的糟粕似乎已經遠去。時代發展到一個允許我們大聲討論月經的階段,社交平臺上“在線接血氣”的回帖排起了長龍,衛生巾互助箱隨處可見,女孩們的背包上掛著“可以找我借衛生巾”的銘牌,月經不再是不可言說的事。
我們很幸運,觀念在進步,女性地位在提升,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可是,過去的諱莫如深和如今的大方談論之間,仍有大片的空白。那間象征著禁忌的月經小屋,仍在以更加隱蔽的形式存在。
■難以察覺的月經污名
污名不再大張旗鼓,如今,它變得平常、隱蔽。
比如,月經在全球范圍內擁有的5000多個名字。
大姨媽,好朋友,禍害,母熊來了,鯊魚來了,德國人的“草莓周”,法國人的“英國人來了”,比利時人的“俄國人來了”,日本人的“黑船來襲”,荷蘭人的“升起日本旗”……還有模棱兩可的代詞,我那個了,那個來了。
人人心知肚明那指的是什么,但大都不愿直呼其名。
仿佛月經是伏地魔的名字,提都不能提。
它始終是件上不了臺面、未能得到足夠的公開討論的事。
正因為如此,關于“月經初潮”的歌詞,會在綜藝節目中變身為莫名其妙的“月星出逃”。
出于同樣的考量,商家會為購買衛生巾的顧客準備黑色塑料袋。電視廣告以不符合事實的藍色染劑替代經血,以至于真的有人以為經血是藍色的。
還有,也許說者無心,但類似于“你今天脾氣這么差,是不是來月經了?”的話,其實也是種變相的歧視——把上千年前就確立的、將“情緒不穩定”與女性生理特質結合在一起的說法,重復了一次又一次。
這些我們談論經期的方式,很大程度上體現了我們是如何看待月經的。
而對于月經的污名,又限制了女性獲得關于自己身體知情權的機會。經前綜合征被囊括在關于“女性就是容易情緒波動”的草率解釋中,一直存在且廣泛存在的子宮內膜異位癥,也無聲地消失在痛經的背后。
對月經的污名化,造成的最可怖的結果是,甚至連女性本身都內化了這種污名,開始對自己的生物天性感到羞愧。
在被問到月經相關的話題時,有人笑,有人沉默,有人左顧右盼。
想必許多人對這種感受并不陌生——在青春期時,我們都曾經或多或少地,如同秘密交易一般,偷偷摸摸地傳遞過衛生巾。
月經是如此見不得光的事,以至于,敢公開談論月經的人,常常被評價為“低俗”。
像奇蘭·甘地說的那樣,“許多人不相信有什么污名化——似乎要躲開來月經的人,或向她們丟石頭,才算得上是對月經的污名化。但污名化并不是這樣。它的意思是無法清楚地、安心地談論自己的身體。它讓人向朋友輕聲求借衛生巾,而不是公開詢問——像我們需要創可貼那樣?!?/p>
要知道,我們對月經的躲避、遮掩、誤解和沉默,在談論月經時面對的壓力、尷尬和難為情,都是月經污名悄悄發生作用的一環。
而污名的威力,不止于此。
■負擔不起的月經
對月經的污名與排斥,還會帶來許多現實困境。
月經貧困,就是其中尤為普遍的一種。
2020年,一句出現在廉價散裝衛生巾商品問答區的“我有難處”,將“月經貧困”這個陌生的概念推到我們眼前。我們終于后知后覺,原來,有相當多的人,對購買衛生巾這一生活必需品感到吃力。
根據世界銀行2021年的統計,全球有約5億人口正在經歷月經貧困。
此外,超過15億人仍然缺乏基本的衛生設施,例如私人廁所。沒有安全管理的廁所使許多女孩在月經期間無法上學和工作。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則報告指出,某些非洲國家的女孩,會使用干樹葉、污泥、牛糞、動物毛皮、抹布來吸收自己的經血。
即便有衛生巾了,有的人也買不起,哪怕是在發達國家。
在美國,每4個青少年和每3個成年人中,至少有1個人在努力負擔衛生用品的費用。
在曾經的新西蘭,每12個學生中,就可能有1個因為無力購買衛生用品而曠課。
就在我們身邊,也有數以百萬計的人,對購買衛生巾感到有壓力。
有女孩說,上學時最怕來月經,因為生活費不夠用。
買不起衛生巾,那就墊點紙,將就著用。
衛生巾太貴,哪怕它“塌房”了,也得含淚用完。
“買不起”是一重問題,“買不到”又是另一重。
每個女人一生中的經期加在一起,有六年半的時間。你讀到這里時,世界上有超過3億的女性正處于經期。
很難想象,衛生用品這一“剛需”,至今仍被公共空間遺忘。許多人或許還以為,月經和小便一樣,可以“憋住”。
對月經的污名與禁忌,使我們鮮少談論它、注意它,久而久之,月經在公共空間被回避,在政策、教育與資源分配中被忽略。
人們意識到,必須為月經做點什么了。
■為月經正名
關于月經的紀錄片《月事革命》贏得奧斯卡獎后,制片人梅麗莎說,“一瞬間很多媒體都在報道月經的話題,很多人說‘月經的春天’來了,這是多么可笑啊,因為月經從人類誕生起就一直存在?!?/p>
為了讓那個被蒙蔽已久的“月經的春天”早日到來,這些年,人們做了不少的努力——
比如,直呼它的名字。
比如,鼓勵大家來討論月經。
在影視作品中反對月經污名。
或者,勇敢回問,擊退羞恥。
人們在為建造一個對月經友好的世界而不斷努力。
世界月經日,由此誕生。
2014年,為了喚起大眾對月經和經期健康、衛生等議題的重視,德國非政府組織WASH United將5月28日定為“世界月經衛生日”(Menstrual Hygiene Day),以數字5代表1次經期的長度,28則代表兩次月經相間隔的平均天數。
“世界月經衛生日”的官網顯示,“在一起”至關重要。沒有人可以獨自解決女性面臨的月經相關問題。但在一起,我們就可以。
為月經設立節日已經十一年,情況正在好轉起來。
2015年4月,印度裔美國音樂家奇蘭·甘地在倫敦馬拉松當天來了月經,為了反對世界對月經的污名,她臨時決定要堅持跑完馬拉松,讓經血奔流。
2016年的里約奧運,中國游泳選手傅園慧在鏡頭面前,打破了對月經的緘默,“昨天來例假了,有點乏力?!?/p>
這種勇氣一直被接力,從奇蘭·甘地到李美珍,從傅園慧到張雨霏。
中國運動員李美珍,在經期參加馬拉松
在體育場和勇敢的個人之外,更大的層面也在發生轉變。
尼泊爾國會及最高法院多次宣布,要徹底廢除“月經小屋”這一項習俗。
印度的“護墊俠”,研發了成本較低的衛生巾生產機器,把高昂的衛生巾價格打了下來。
德國、澳大利亞等國,調整或取消了堪比奢侈品的衛生用品稅率。
在我國,“塌房”衛生巾被一一揪出,追求安全、舒適且價格合理的衛生用品,已經成為共識。
公共空間開始注意到月經。高鐵的免費衛生巾試點項目,目前已經覆蓋150組列車。在為災區籌集物資時,衛生用品的供應情況也被時刻關注著。
大眾也留意到少數群體對衛生用品的需求。4月,無手女孩許方燕發布了自己依靠嘴和殘肢來使用衛生巾的視頻,之后,許多衛生巾商家私信她,想要優化產品和設計輔助工具,網友們也紛紛建言獻策,呼吁更多的無障礙設計。
光明正大談論月經、守護月經的時刻,已經到來。
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正視月經、說出它的名字、推動制度的改變,我們就已經在一點一點地,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包容流血的身體。
月經,在漫長的歷史中,因為無知、恐懼、缺乏考慮和某種難以解釋的惡意,曾被曲解成超自然的神秘現象。
現在我們認識了它,還可以通過顯微鏡查看它的成分;我們輕松地談論它,就像談論今天的天氣。
也許終有一天,月經不會再需要一個特別的紀念日——它會變得平常,不被妖魔化也不被歌頌,而是作為人身上的一部分,正當地存在著,不經提醒也能被考慮、被尊重、被接受。
我們將持續努力,直到那一天真正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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