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榴語》
晨霧未散時,江面浮著碎玉般的波光。菖蒲葉尖垂墜的露珠里,隱約映著兩千年前那個決絕的背影。漁人搖櫓而過,驚起水鳥的翅影掠過《九歌》的殘章,漣漪蕩開處,忽見“國亡身殞今何有,只留離騷在世間”的墨痕。
老巷石階被昨夜的雨水浸成黛色,賣花人擔來幾束帶泥的艾草,葉脈里蜿蜒著楚地的山河。鄰家阿婆坐在門檻上纏五色絲,彩線游走如汨羅江的支流,繞指三匝便成了避邪的靈符。孩童舉著布老虎追逐而過,虎尾掃落檐角銅鈴,清音震碎滿樹石榴紅——正是“五月榴花照眼明”的好時節。
龍舟暫泊在柳蔭深處,朱漆剝落處露出木質肌理,如同史書卷邊泛黃的紙頁。鼓手試敲兩聲,余韻驚起葦叢里的白鷺,振翅時抖落的水珠都成了《天問》的標點。槳片上青苔斑駁,分明寫著“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的喟嘆。
正午陽光穿過懸在門楣的桃木劍,在青磚地上刻出符咒般的影子。雄黃酒傾入瓷盞時泛起琥珀光,恍惚見得三閭大夫峨冠博帶的身影,正將半生悲憤兌作一樽酹江月。粽葉蒸騰的霧氣漫過窗欞,把“離騷讀罷總堪傷”的嘆息也煮得綿軟了。
暮色自江心漫上來時,有人向水中投擲裹著翡翠葉的香粽。波紋吞沒了所有具象的紀念,唯有沉浮的暗香證明著某種永恒的存在。岸邊的野薄荷在晚風里搖晃,細看每片葉子都鐫著《招魂》的殘句,而江水只顧搬運星辰,不問今夕何夕。
更夫敲過三更,滿城艾草漸次垂首,五色絲褪成蒼白的記憶。唯余江心月照著亙古的潮汐,將楚辭的韻腳一遍遍拍打成新的浪花。漁火明滅處,忽有夜航船扯起青帆,載著未及寫完的《橘頌》,駛向黎明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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