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當過兵。
每當夜深人靜,那些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的日子就會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閃回。
汗水、泥巴、血痂,還有那些教會我“當兵就得有個兵樣”的人——比如我們師教導隊的戰(zhàn)術(shù)教員何光輝。
第一次見何教員,是在教導隊開訓的第一天。他個子不算高,但往隊列前一站,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刀,鋒利得能割破空氣。
別的教員訓話喜歡扯著嗓子喊,他卻總是不緊不慢的,可奇怪的是,哪怕他壓低聲音說“立正”,全隊百來號人的脊梁骨都會下意識繃得筆直。
那時候我就琢磨:這人身上肯定有故事。
果然,故事在一個鋪滿碎石子的廢棄機場上演了。
那天我們練戰(zhàn)術(shù)基礎(chǔ)動作,幾個學員嫌地上砂石硌手,臥倒時偷摸用膝蓋先著地,動作軟得像在跳交誼舞。
何教員沒當場發(fā)火,只是瞇著眼看了會兒,突然說:“全體都有,向右轉(zhuǎn)——目標馬巷機場,跑步走!”
馬巷機場是塊“兇地”。廢棄多年,跑道早就裂成了蜘蛛網(wǎng),滿地碎石子棱角朝天,陽光下像撒了一地刀片。
我們列隊站定時,鞋底已經(jīng)能感覺到石尖扎上來的刺痛。何教員右手拎著沖鋒槍,聲音忽然拔高:“戰(zhàn)場上敵人會專挑舒服的地方開槍嗎?嫌石子扎手?那我告訴你們……”
他猛地抬手指向跑道盡頭,“當年紅軍飛奪瀘定橋,腳下是鐵索和江水,頭上是機槍掃射,他們問過橋板扎不扎腳嗎?!”
話音未落,他突然一個箭步?jīng)_出去。迷彩服被風鼓成一張弓,每一步都像要把跑道踏穿。
當“敵火射擊”的口令炸響時,我們眼睜睜看著他整個人拍進碎石堆——是真“拍”,像塊鋼板砸下去,濺起的石子噼里啪啦打在我們褲腿上。
更絕的是他臥倒后的出槍動作,手肘在石子上碾出兩道白痕,槍口卻穩(wěn)得像焊在了地上。
全場靜得能聽見石子滾動的聲響。我盯著他迷彩服手肘處滲出的血印,喉嚨突然發(fā)緊。
這時候何教員利索起身,來到了隊列前:“該你們了?!?/p>
那天跑道上的碎石吃了頓“大餐”。
百來號人嗷嗷叫著往前撲,臥倒時像下餃子似的砸出一片塵煙。我左邊的小廣東手掌被豁開一道口子,血糊了滿手還在傻樂;右邊山東大漢的褲腿讓石棱子撕成流蘇,卻把沖鋒槍摟得比媳婦還緊。
收操時何教員挨個檢查傷口,輪到我的時候,他忽然用只有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疼不疼?”我齜牙咧嘴點頭,他卻笑了:“疼就對了,等真打仗時,這點疼能換條命。”
后來我才知道,何教員是軍區(qū)大比武的常勝將軍。
有老兵說他帶傷比武,紗布纏著傷口還能把障礙場跑出殘影;也有人說他教戰(zhàn)術(shù)刁鉆,專挑暴雨天讓人在泥潭里練側(cè)姿匍匐。
可惜沒等教導隊結(jié)業(yè),他就被抽調(diào)去參加全軍優(yōu)秀“四會”教練員比武,再沒回來。
但那個碎石場上飛撲的身影,成了我往后帶兵時最常偷師的“教學模板”。
我從軍校畢業(yè)后,也到師教導隊當了術(shù)教員,有回帶學員練臥倒,有個城市兵死活不肯往泥坑里趴。
我什么都沒說,直接走到場邊碎石子最多的位置,當著全集訓隊的面來了個“何光輝式”臥倒。
石頭碴子扎進手心的瞬間,我忽然明白當年何教員那堂課的真諦——帶兵人的膝蓋要是彎了,整個隊伍都會站不直。
去年戰(zhàn)友聚會,聽說何教員轉(zhuǎn)業(yè)到了省城。有人拍到他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照片,可我們這幫老家伙傳看時,嘴里念叨的永遠是那個在碎石場上“摔”出滿身血的戰(zhàn)術(shù)教員。
現(xiàn)在想想,當兵十幾年,最珍貴的不是練就鋼筋鐵骨,而是遇見那些讓你心甘情愿跟著沖鋒的人。
他們教會你的不止是軍事技能,更是把“軍人”二字刻進骨子里的方式——就像馬巷機場那些碎石子,早被我們的血汗?jié)渤闪四サ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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