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很喜歡看歷史劇,但不喜歡《人生若如初見》。
不喜歡的原因,并非是因為“給保皇派洗白”,也不是因為“抹黑革命者”,甚至不是因為那場毫無必要的強暴戲,純粹是因為人物符號化,顯得劇情支離破碎,人物動機混亂不明,看得累。
庚子之變后,一個沒落的宗室貴胄良鄉去日本學習,變成強硬的保皇派,同船還有一個搞化學的瘋批革命家吳天白,倆人圍著一個富商出身的女性菽紅。這三個主要人物的懸浮,無法用其他角色(良鄉母親、楊凱之等)來拯救。
男主良鄉,據說參考了清末鐵血保皇黨良弼,可人物環境、動機和行為都是割裂的,完全為了符號化而變成工具。這個人物有天然的復雜性,有強烈的救亡動機,又擁有驕傲的身份,卻眼睜睜看著庚子年后的衰敗。他有保守迂腐的一面,有堅守自持的一面,有救國的意愿但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我完全沒有從劇中看到他內心的掙扎,李現呆若木雞的演技讓我一頭霧水。缺乏沒落貴族應有的氣度,沒能表現出他性格中強烈的執念。
比如去日本受訓時被歧視,他憤而剪掉辮子。這個行為就顯得十分突兀,他又不是革命黨,辮子于他而言是祖先的傳統,是身份和榮耀的象征,僅僅因為有辮子受歧視就剪掉,那未免也太輕率。還有那場為人詬病的強暴戲,我當然允許主角有污點和層次,但這個污點沒邏輯,前半部分還制止同僚對人家姑娘指指點點,一派君子風度,轉眼就把船上認識漸生情愫的姑娘強暴了。這甚至不能用酒后亂性來解釋,在強暴結束后他臉上清晰地露出笑容。主角可以壞,但壞得摸不著頭腦,就是最大的問題。
男二吳天白,一個化學家整得像個失意浪蕩的詩人,拉著女主菽紅去日本,被炸傷后癱瘓,靠女主養活。男主良鄉強暴菽紅的時候,他就在樓上看著。早期的革命者的確有人品不堪者,但至少都懷著強烈的理想主義,和踐行理想的勇氣和能力。理想遭遇現實后的扭曲,才是合乎人性的處理,而吳天白在劇中除了癲狂的一面,我絲毫感受不到他理想和信念,反倒有幾分自大狂的氣質,這里演員的處理有待商榷。
女主菽紅表現得完全沒有自主性,本來是接觸到先進思想,才跟著吳天白到日本,二人發生關系,任勞任怨養活男人,跟男主良鄉有過好感,遭遇強暴,但感覺人物的覺醒并沒有體現在行動上,依然是被其他幾個男性角色所推動。她活得具體,可要用這“具體”對抗什么反思什么?我沒有從春夏的演繹中找到人物的內核。
單純看某些場景和沖突的處理,覺得挺好,可是連貫起來看,就會覺得三個主角沒法用一以貫之的線索串起來,導致人物不可信。反觀良鄉媽媽的角色,吳越用幾場戲就把人物立住了,比如最初下嫁,族中請她,本來滿心期待,沒想到只是讓她教禮儀,那種失落以及教禮儀時的驕傲,瞬間讓人物活了。等遇到地位顯赫的人,因為她的身份而表示尊崇,馬上恢復了遺老的傲慢。還有別人請她看珠寶是否從宮里出來,她堅稱不是,出來后卻說那是宮里出來的,可要是說實話,這臉往哪里擱?臉面和身份,于她而言重要且脆弱,她固執地捍衛著,堅韌地活著,這種遺老的層次感就能讓人產生深刻的印象,同時也難以用非黑即白的愛憎來看待。良鄉本來應該比母親更復雜,卻處理得異常單薄,人物在不同時空中的表現一旦割裂,就很難感覺他是個活人,而只是為了復雜而復雜,雜糅了一堆符號式的行為,人物卻成了四不像。
菽紅被導演處理成一個象征,指涉華夏大地母親或者這片土地上的人民,與吳天白、良鄉等人的關系,進一步隱喻著保皇派、革命者、實業改良派施加在人民頭上的行為。這種用身體隱喻的方式看似高級,但似乎忘記了幾個主角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象征。結果符號性置于人性之前,需要被強暴就來一場強暴戲,需要殘疾和頹廢就安排一個癲狂角色。簡直像拿著思維導圖拍戲,而不是劇本。
這種用女性身體來實現象征性的“明喻”,讓我想起陳果的《三夫》,醉心于幾個主要角色的代表性,而讓電影變成了閱讀理解,全然沒有《榴蓮飄飄》里鮮活的人物。如今的《人生若如初見》有著同樣的問題,似乎預設了人物的性格概念,但這種豐富性仿佛水和油一樣不相容,我們可以列出正確答案,可影視劇的魅力不在于找答案,而是與劇中人活一場。
《人生若如初見》的鍋,不該由歷史劇來背。誠然,近年來有一些傾向,影視劇中的人物要“高大全”,或者負面人物不能當主角,這種二元低幼化的觀劇傾向或許存在。但《狂飆》中對高啟強、大嫂這些人物的追捧,也說明大部分觀眾并非無法接受主角是負面人物,而是無法接受主角成為割裂的人物。歷史劇《大明王朝》中負責織造局的太監楊金水,有作威作福的一面,有面對義父呂芳忠誠的一面,有殘忍的一面,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同樣是多面的反派,但這些特質在一個人身上并不違和,觀眾便能理解他陰狠、隱忍和仁慈的動機。《人生若如初見》的編劇另一部作品《人間正道是滄桑》,就把兄弟倆的人生軌跡處理得合理且鮮活,孫紅雷飾演的楊立青就曾說自己本想逛窯子,但怕花柳病,這種人物欲望和禁忌的處理就十分鮮活,也為他未來的選擇做了鋪墊,同樣是不完美的革命者,這樣的處理就很成功。他身上的瑕疵與應對,是合乎人性而非刻意符號化的。
歷史劇的魅力,在于大時代下的人物選擇,這些選擇往往難以用是非對錯來區分。主創人員如何把這些選擇的動因交待清楚,是個考驗能力的活兒。高手用一場戲立一個人,庸才用幾十集鋪墊出一頭霧水。也別都把鍋拋給短視頻戕害、觀眾審美不夠,很多做內容的人往往埋怨時代,以此來掩飾自己作品的平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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