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慶威
程悅盯著電腦屏幕,眼睛干澀得像是被砂紙摩擦過。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窗外的天色早已暗沉,霓虹燈在遠處閃爍。她揉了揉太陽穴,那里正傳來一陣陣鈍痛。
"再堅持一下,明天提案必須完成。"程悅對自己說,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這是本周第三次加班到深夜,而明天——確切地說是幾個小時后——她還需要提前到公司做最后的準備。
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悅悅,吃飯了嗎?別太累著自己。"程悅看著這條消息,鼻子突然一酸。她拍下桌上已經冷掉的外賣照片發過去,附上一個笑臉:"吃啦,媽你早點睡。"
放下手機,程悅繼續修改提案方案。市場部臨時更改的需求讓她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大部分創意,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截止日期前二十四小時。她沒有抱怨,只是默默接受了這個任務,就像她接受部門里其他同事"拜托"給她的工作一樣。
"程悅,你幫我看看這個PPT行嗎?我實在搞不定設計。"
"程姐,客戶突然要加個數據分析,你最擅長這個了,幫幫忙吧!"
"小程啊,這個項目你來牽頭吧,其他人手頭都有事。"
這些話語在她腦海中回響。程悅從不拒絕,她害怕看到別人失望的表情,更害怕被貼上"不合群"、"不配合"的標簽。久而久之,她成了辦公室里最忙碌的人,卻也是最不被重視的那個。
凌晨三點,程悅終于完成了方案。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被鬧鐘驚醒。鏡子里的她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她用冷水拍了拍臉,涂上比平時更厚的遮瑕膏和腮紅,試圖掩蓋通宵的痕跡。
公司會議室里,程悅正在調試投影儀。市場總監劉莉踩著高跟鞋走進來,身后跟著幾個部門主管。
"程悅,方案準備好了嗎?"劉莉問道,眼睛甚至沒從手機上抬起來。
"準備好了,劉總。"程悅回答,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尖銳。
會議開始后,程悅站在投影前講解方案。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當講到市場分析部分時,一陣劇烈的眩暈突然襲來。
"根據我們的調研數據顯示..."程悅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感到雙腿發軟,眼前的PPT變成了模糊的色塊。她試圖抓住桌沿,卻抓了個空。
"程悅?"有人驚呼。
然后是一片黑暗。
當程悅再次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醫院潔白的天花板。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女醫生正在查看她的點滴。
"醒了?"醫生溫和地問,"你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嗎?"
程悅搖搖頭,隨即感到一陣頭痛。
"你在公司暈倒了,同事把你送來的。"醫生放下病歷本,"我是李醫生。程小姐,你知道自己已經連續36小時沒有合眼了嗎?"
程悅想辯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李醫生嚴肅地看著她:"你的血壓偏高,血糖低得危險,還有明顯的神經衰弱癥狀。如果再這樣下去,后果會很嚴重。"
"我只是...工作比較忙。"程悅虛弱地說。
"沒有工作值得用健康去換。"李醫生嘆了口氣,"你需要徹底休息,至少兩周。我會給你開病假條。"
程悅想反駁,但一陣突如其來的惡心讓她閉上了嘴。李醫生給她做了簡單檢查后離開了病房。
鄰床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年輕人啊,總是覺得身體是鐵打的。"
程悅轉頭,看到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女性正微笑著看她。對方戴著帽子,臉色蒼白但眼神明亮。
"我是林月華,肺癌晚期。"她平靜地說,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年。"
程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別那副表情,"林月華笑了笑,"我這輩子啊,跟你差不多。工作起來不要命,把所有人的需求都放在自己前面。老公勸我,孩子求我,我都當耳旁風。總覺得'等忙完這陣子就休息',結果呢?"
她指了指自己瘦削的身體:"結果這就是我的'這陣子'。"
程悅感到眼眶發熱。
"姑娘,聽我這個過來人一句勸。"林月華的聲音輕柔卻堅定,"人這輩子就活一次,最要緊的是對自己好點兒。別人的臭臉,咱不稀罕看;背后的閑話,就當耳旁風;跟自己沒關系的破事兒,少去摻和。"
程悅的眼淚終于落下來。這些簡單直白的話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底某個鎖了很久的抽屜。
兩周的病假結束后,程悅回到了公司。她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變得不同了——不再有那種疲憊的討好,而是多了一份平靜的堅定。
"程悅,你可算回來了!"同事小王立刻湊過來,"這個季度的市場報告你能幫我看看嗎?我實在搞不定那些數據。"
以前的程悅會立刻答應,即使這意味著又要加班到深夜。但此刻,她深吸一口氣,微笑著說:"抱歉,我手頭有自己的工作要完成。你可以請教數據分析部的同事,或者參加公司下周的Excel培訓。"
小王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會遭到拒絕。他皺起眉頭:"就幫個小忙而已,至于嗎?"
程悅保持著微笑:"不是至于不至于的問題,而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安排。互相理解,好嗎?"
小王悻悻地走開了,程悅感到一陣輕松。原來拒絕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地球照樣轉動,太陽依然升起。
下午,劉莉把程悅叫進了辦公室。
"聽說你拒絕了小王的請求?"劉莉挑眉問道。
"是的,因為我需要優先完成您交給我的項目。"程悅平靜地回答。
劉莉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笑了:"有意思。病了一場,倒是學會說'不'了?"
程悅沒有接話。
"行吧,只要不影響工作進度。"劉莉揮揮手,"對了,明天亞太區的視頻會議你準備一下,張總監臨時有事,你代替他參加。"
以前的程悅會立刻點頭,即使這意味著又要犧牲周末時間準備資料。但這一次,她直視劉莉的眼睛:"抱歉,劉總。這次會議涉及的區域戰略調整不在我的職責范圍內,而且我周末已經有安排了。"
劉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程悅,你這是病糊涂了嗎?公司需要你的時候,你就這個態度?"
程悅感到心跳加速,但她沒有退縮:"劉總,我的態度很明確——我會全力以赴完成分內工作,但超出職責范圍且臨時通知的額外任務,我有權拒絕。"
"你知道拒絕公司安排的后果嗎?"劉莉冷冷地問。
"如果公司認為盡職盡責完成合同約定工作的員工不合格,那我想我們確實不適合彼此。"程悅說這話時,自己都感到驚訝。那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話,終于有機會說出口。
劉莉顯然沒料到一向溫順的程悅會如此強硬。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好,很好。看來你是真的變了。行吧,我會找別人。"
走出辦公室,程悅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但心里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她突然明白,自己過去害怕的不是拒絕本身,而是想象中的后果。而當真正邁出那一步時,世界并沒有崩塌。
下班后,程悅沒有像往常一樣留在公司加班。她去了久違的健身房,然后給自己做了一頓健康的晚餐。飯后,她拿出塵封已久的相機——這是她大學時的愛好,工作后卻再也沒時間碰觸。
透過取景器,程悅重新發現了生活中的美好:窗臺上沐浴在夕陽中的綠植、樓下嬉戲的孩子們、天空中變幻的云彩。她按下快門,捕捉這些曾被忽視的瞬間。
那天晚上,程悅睡得很沉,沒有做夢。第二天醒來時,她感到神清氣爽,仿佛卸下了一副無形的重擔。
周一早晨,程悅剛進辦公室就感受到幾道異樣的目光。茶水間里,她無意中聽到同事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程悅居然拒絕了劉總。"
"病了一場回來,脾氣見長啊。"
"裝什么清高,不就是想引起注意嗎?"
以前的程悅會因為這些閑言碎語整日心神不寧,但現在,她只是平靜地接了一杯水,從那些突然噤聲的同事身邊走過。正如林姐所說,背后的閑話,就當耳旁風。
一個月后,程悅的生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依然認真工作,但不再包攬所有雜事;她依然與同事友好相處,但不再委屈自己討好每個人;她依然尊重上司,但不再無條件接受所有不合理要求。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工作評價反而提高了。專注于自己擅長的領域后,她的策劃方案質量明顯提升,甚至贏得了一個重要客戶的高度贊賞。
周末,程悅帶著相機去了郊外的湖邊。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她捕捉到一只翠鳥掠過水面的瞬間。回家后,她將照片稍作處理,發在了社交媒體上。
沒想到,這張照片獲得了出乎意料的關注。一個知名攝影雜志的編輯留言詢問是否可以刊登,還有幾家畫廊表示有興趣展出她的作品。
程悅坐在電腦前,看著這些反饋,突然笑了。原來生活可以如此簡單又豐富——做自己熱愛的事,拒絕消耗能量的關系,把有限的時間和精力留給真正重要的人和事。
那天晚上,程悅給醫院打了個電話,想問候林姐,卻得知她已經出院了。
"林女士選擇回家休養。"護士輕聲說,"她讓我轉告來看望她的朋友:'我活明白了,希望你們也能。'"
程悅掛斷電話,走到窗前。城市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每一盞燈背后都是一個獨特的人生。她想起林姐的話——人這輩子就活一次,最要緊的是對自己好點兒。
這一次,程悅終于真正懂得了這句話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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