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男青年，黃某。

本該是能搏龍擊虎的年齡，但身體偏偏出了問題。這1個星期來，黃某出現明顯的腰酸，伴有出虛汗、乏力。

同事半開玩笑地說，房事要節制，不能過度疲勞，悔之晚矣。

只有黃某自己心知肚明，女朋友都還沒有，哪來的縱欲過度，有苦說不出啊。

本以為是運動時傷了腰肌，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可沒先到，緊接著小便也出現問題了。最開始是發現尿液中泡沫很多，這不正常，黃某平時會關注健康養生方面的訊息，知道尿液有過多泡沫是不正常的，所以心里有些擔憂。

直至發生尿頻、尿急，才徹底讓他感到害怕。

難不成真的是腎臟出了問題？真的是腎虛了嗎。黃某開始緊張不安了。

尿液中泡沫增多，一般是因為尿液中蛋白質多了，過多的蛋白質混在尿液里面，是的確會導致尿液起泡泡的。而正常的尿液是不應該有蛋白質或者說有極少量蛋白質的，蛋白質多重要啊，怎么能夠跟隨者尿液排出來呢，所以人體的尿液是不排蛋白質的。一旦排出蛋白質，那就是有病。

尤其是現在還多了尿頻、尿急的癥狀，那肯定是有問題的。加上自己又有腰酸，搞不好真的是腎虛，黃某自己去醫院前查了下資料。

有病，就得治。

這天黃某請了假去了當地醫院看了，醫生聽說情況后，讓留了尿做尿常規，還抽血化驗了血肌酐水平，最后還做了泌尿系的B超，看看到底有沒有問題。

最先是B超結果出來了，B超說黃某的腎臟還是很漂亮的，雙腎大小正常，實質回聲均勻，沒有結石，沒有腫瘤，看起來好好的。嗯，是個棒小伙的腎臟。

血肌酐結果也很快出來了，正常的。血肌酐是人體肌肉代謝的一種產物，正常情況下會通過尿液排出去，堆積在血里面的是很少的，并且固定在110μmol/L以下，一旦腎臟功能明顯減退，血肌酐排不出去，就會堆積在血液里面，檢測血肌酐值就會升高，有些人甚至高到1000μmol/L。

B超和血肌酐都是正常的，這讓黃某稍感寬慰。

但尿常規卻是異常的，尿蛋白有2個+號。黃某雖然不會分析報告，但是報告里有異常值他還是知道的，一拿到報告，這尿蛋白兩個+號赫然映入眼中，本來稍感寬松的他又緊張起來了。

尿蛋白兩個+號，意味著尿里面真的有蛋白質。

這事可大可小，醫生拿到報告后，緩緩的說。天啊，醫生這樣的慢悠悠的語氣，真的急死人。

醫生給下了診斷“腰痛病、腎虛證”，由于黃某的泌尿系B超和血肌酐是正常的，所以沒有進一步檢查，而是開了些藥，讓黃某帶回家吃。主要是一些護腎的中成藥。

黃某自己拿到藥之后，也是憂心忡忡的，這些藥管用么。但醫生既然開了，那就吃吧。但他一刻也沒閑著，回家后各種查找資料，了解腎病的各種類型，看到最后，只能說一句，這些介紹腎病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搞不清楚了。

很正常，如果你搞得清楚人家醫生干嘛還讀十幾年書。同事笑著說。

不出意外，這一個星期的藥吃完了，一點效果都沒有。黃某苦笑了一下。

腰酸、出虛汗的癥狀反而加重了，白天手腳都是濕濕的，晚上也睡不著。到底怎么回事呢，難不成是因為我沒有女朋友導致的嗎？黃某開始胡思亂想。網上有人說大齡男青年，如果不能及時釋放體內積蓄多時的元精，輕則腰酸背痛，重則傷及肺腑。這話聽起來很唬人。

那天洗澡，脫掉衣服后，黃某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前胸有大片紅色皮疹，背部也有。這是哪里過敏了么，什么時候的事情，也不痛不癢，自己竟然一點不察覺。但想到自己從來不過敏的，好端端怎么會起這么多皮疹，讓他又倍感焦慮。

草草洗了澡后，當天晚上就去看了急診。

急診科醫生也怕他是過敏，過敏的人通常會有皮疹，但過敏的人通常會有皮膚瘙癢啊，黃某是有皮疹而無瘙癢。而且黃某也不是過敏體質，似乎又不大像過敏，更可能是某種皮膚病。皮膚病自然不是急診科醫生的強項。但警惕過敏，還是要警惕的，萬一患者突然來個過敏性休克，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見過過敏性休克死人的醫生，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夢靨。因為患者病情進展可能快到讓你來不及反應，一旦過敏患者發生喉頭水腫，聲門馬上關閉，會迅速缺氧窒息而亡?；蛘呤侨硌苎杆偈鎻垼獕杭彼傧陆?，馬上暈倒而心跳驟停。

所以，急診科醫生不敢大意也是正常的。

黃某除了說自己有皮疹，還告訴醫生了，這段時間都有腰痛，尿頻，尿急，泡沫尿等情況。吃了一些藥沒什么效果。

急診科醫生一聽，想也沒想就讓黃某再做個B超，復查尿常規，還抽血化驗血肌酐，肝功能等等常規指標。

一查不得了。

黃某這回血肌酐升高了，160μmol/L，而且肝功能也是異常的，轉氨酶都接近200U/L（正常0-40），更夸張的是尿常規，尿潛血是陽性的，而且尿蛋白有4個+號了，之前才是2個+號，顯然尿蛋白加重了，難怪尿中泡泡也是增多了，每次拉完尿后，整個馬桶都是泡沫，好像用了洗潔精一樣。黃某跟醫生訴苦說。

黃某如果不是過敏，那么病情并不危急。單純有肝腎功能受損，也不是說必須要馬上住院。但現在黃某的各種指標比以前差了，加上還有軀干皮疹，急診科醫生當然不敢大意，還是讓他考慮辦理入院。

黃某猶豫了一下，后來還是同意住院。

住腎內科。

第二天腎內科主任查房，分析了黃某的病情，患者一開始有腎功能受損，后來腎功能受損加重，同時伴有肝功能受損，怎么解釋這樣的情況呢。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肝腎功能受損都是源于一個特定的疾病，也就是說，黃某應該存在一個疾病，導致了肝腎功能手術，甚至導致了皮疹。第二種可能是，黃某一開始就是單純的腎病，后來吃了中成藥，導致了藥物性的肝損傷、皮疹，這不是沒可能的。

先完善檢查吧。

黃某腎功能受損，最常見的是會不會有腎結石、高血壓、糖尿病等等導致的腎受損，但黃某年輕，既往沒有高血壓、糖尿病病史，所以不支持。B超也沒看到結石，也不支持。反而大家最擔心的是會不會是免疫系統有問題導致的腎損傷，風濕免疫方面疾病導致的腎損傷不少見，比如系統性紅斑狼瘡引起的腎病，加上黃某有皮疹，這更加讓人提心吊膽。

做了一系列的風濕免疫方面指標檢查，結果幾乎都是正常的。

為了進一步排除腎臟結構性的問題，還做了腹部CT，也幾乎多是正常的。

你明確有腎病，這個腎病是在吃中成藥之前就有了，肯定不是藥物引起的。而且你有明顯的腰酸、乏力、出汗等等，我們還是要弄清楚好一些。做個腎臟穿刺活檢吧，腎病種類太多太多了，沒有病理結果是沒辦法確診的，不能確診也就不能很好用藥治療。主任查房時跟黃某說。

黃某沒想到自己一個腎虛，竟然要淪落到做腎活檢的地步，痛苦不堪，焦慮不安。一想到那么粗的針頭插入自己的腰部，直刺入腎臟，就全身打哆嗦。

會有麻醉的，而且我們是在B超引導下穿刺，一般比較安全。醫生為了打消黃某的顧慮，給他做了很多解釋工作。

最終，黃某同意了腎穿刺活檢。

簽了知情同意書。

第二天就安排了腎穿刺。

人體有兩個腎臟，一左一右，都在后腰部，當腎臟有問題時，單純依靠各種抽血指標是很難判斷具體什么腎病，必須要拿到腎臟的病理組織化驗，才能區分是哪種類型腎病。每一個醫學生都會有一段痛苦的經歷，那就是得想著各種法子去背誦、記憶、理解幾十種不同的腎病類型。

當然，醫學生這些痛苦記憶跟黃某此時此刻心情比起來，那是沒法相提并論的。黃某擔心腎穿刺不安全，會捅破腎臟，也擔心會從此導致“腎虛”，甚至會不會影響精子質量，影響自己后代的健康.....

你想多了，醫生笑著說，精子是睪丸產生的，跟腎臟無關。

幸虧，腎穿刺安全做完了，沒有明顯不適。

結果也隨之出來了，病理診斷是“腎小球輕微病變、膜性腎病”。醫生給黃某診斷了”急性腎小球腎炎”。

這回總算搞清楚了。

急性腎小球腎炎簡稱急性腎炎，是腎臟里面腎小球的炎癥，腎小球是腎臟的基本單元結構。如果把腎臟比喻成一棟摩天高樓，那么腎小球就是每一層的一個小房間，無數個小房間組成了高樓的基本，類似無數個腎小球組成了腎臟的根本。

本病特點是發病很急，腎小球會有炎癥，腎小球被破壞了，那么流到這里來的血液就會漏出去，隨著尿液排走，所以患者會出現血尿、蛋白尿等，部分人會有一過性腎功能不全。黃某的臨床表現中，最突出的是蛋白尿，血尿沒那么突出，有些患者（30%）會有肉眼血尿，一看到自己的尿是紅色的，血淋漓的，估計能把人嚇得腿軟。

水腫也是很常見的，大概80%的急性腎小球腎炎患者會有水腫，主要是眼瞼和下肢水腫，而黃某的水腫并不突出，醫生查房時發現雙下肢只有很輕微的水腫，不細致看還看不出來。

為什么我會有這個急性腎小球腎炎呢？黃某納悶了。

醫生告訴他說，這個病因很難講，可能是感染了某些細菌（比如溶血性鏈球菌），由細菌誘發的免疫反應而引起的腎損傷。

我這個.....能治療么？黃某小心翼翼地問。他自己也查閱了很多資料，被嚇了半死。有人說要長期血液透析，有人說可能要換腎。

天啊。

醫生笑了笑，說急性腎小球腎炎看起來很恐怖，實際上它是一個自限性疾病，意思是，自己會好的，自己會恢復的，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休息，給予對癥支持治療就行了，等炎癥消退后一切都會恢復如常。你說的那些需要透析或者換腎或者需要用到激素的治療，都是針對其他類型的腎病的，不是這個。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做腎穿刺活檢的原因啊，搞清楚病因，才能針對治療。

經過醫生的解釋，黃某才如釋重負。

那么我的肝臟呢？肝功能損傷不用理么？黃某問。

我們認為肝臟受損還是藥物引起可能性大，你吃的那幾個中成藥，我們都有分析過，都有肝損傷可能，而且幾個藥加起來，造成肝損傷的可能性更高。醫生說。只要停藥了，給予護肝治療，一般也沒問題的。過幾天我們復查肝臟指標看看就清楚了。

醫生的話讓黃某大為放心。

但是，情況似乎沒那么樂觀。

因為黃某還是覺得腰酸難受啊，這些藥下去并沒有緩解自己的問題。住院都快10天了，準備要出院了，除了皮疹消退了，其他癥狀沒有明顯好轉。這讓黃某很苦惱。

復查了一些指標，血肌酐還是偏高，肝功能也沒有完全恢復正常。

這天上級醫生查房，面對黃某的訴苦，他也皺起了眉頭。

難道患者還有別的問題？一般急性腎小球腎炎患者經過對癥支持治療后，多數都可以很快好轉的，但黃某的情況顯得比較頑固。而且，反復詢問黃某發病前有沒有上呼吸道感染，黃某都說沒有，之前沒有發燒，沒有流鼻涕，沒有咽喉痛等等。

如果真的沒有這些上呼吸道感染的跡象，那么患者感染所謂的細菌然后引起免疫反應最終誘發腎病的可能性就不是太高。但話也說回來了，很多人上呼吸道感染癥狀都是不明顯的。而且很多腎小球腎炎不一定病因明確。

比較復雜。

會不會患者的肝功能不是藥物損傷導致的。年輕的管床醫生跟上級醫生討論。會不會還是一元論解釋比較好呢，首先患者有一個原發病，這個原發病導致了腎損傷，然后還導致了肝損傷，甚至引起了皮疹。有沒有可能呢？

上級醫生嗯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

如果真的是肝腎功能同時受損，一般要考慮嚴重的感染，或者傳染病，或者中毒，或者某些全身性疾病導致，這點上級醫生當然懂。

但患者感染指標不高，沒有發熱，真的不像普通的感染啊。

傳染病呢？傳染病一般也要有發熱的啊，光有皮疹是不夠的。

請感染科醫生過來看看吧，看看他們有沒有別的意見。上級醫生發話了。

感染科醫生當天下午就過來了，看了病人情況后，給出了綜合的意見。說很多傳染病都可能導致肝腎功能損傷，包括腎綜合征出血熱等等，但患者的整體病程不像，但為了保險，建議還是完善一些檢查。

意思是，他認為不像傳染病。

倒是皮疹這塊，引起了傳染科醫生極大的興趣。

黃某說，以前也起過類似的皮疹，但是沒這次這么厲害。

什么時候的事情？感染科醫生繼續追問。

去年，黃某想了一下，說去年我涂了一些治療痤瘡的藥物，后面就開始起這些皮疹。但后面又好一些了，他們給我換了些膏藥。

外涂藥物起皮疹，這個也比較常見，沒什么特殊的，這就是刺激性皮炎，或者是過敏導致。

你現在還在涂這些藥膏么？感染科醫生問。仔細看，患者臉部還真的是蠻多痤瘡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這兩個星期沒涂了，沒藥了，我也還沒去拿。

涂了多久了，醫生繼續問。

今年前后差不多有3個月了吧，每天都有涂，差不多。黃某有些尷尬地說，效果好像越來越不好了，我也不準備去拿藥了。

這時候管床醫生忍不住插話了，說你之前不是說沒有長期用什么藥物么，除了吃了那些中成藥。

涂抹這些藥膏，治療痤瘡的，算是藥物么？黃某更加尷尬了，說我以為你指的是口服藥物才算。

你哪里拿的藥物，感染科醫生問。

一個美容機構。黃某說。

叫什么藥物，知道么？

不知道，只知道他們稱之為A號膏，B號膏之類的。黃某撓撓頭說。

管床醫生翻了翻白眼，無語了，說我的天啊，你涂抹了一個藥膏幾個月也不跟我們說。

我以為，那是化妝品，沒想著是藥物。黃某笑了笑。管床醫生想罵他幾句，但看他深陷的眼窩，知道他這段時間也是受罪了，又沒休息好，到嘴邊的狠話又咽了回去。

感染科醫生舒了一口氣，說這些成分不明的藥膏，說不定含有什么重金屬，或者別的有毒成分，一方面是可以治療痤瘡，讓皮膚變得更白，但長期如果過量使用，肯定會對肝腎功能有損傷的，這點我們不得不警惕。

管床醫生點頭，表示認同。

的確，患者同時存在肝腎功能損害，原因不明，現階段所有診斷都不能滿意解釋病情。倒是感染科醫生提供的這個方向，似乎很有價值。

不管是不是，都查查吧。感染科醫生說。

管床醫生匯報了上級醫生，同意做這方面檢查，于是留了患者尿液送檢，查尿液中各種重金屬濃度，還有其他幾種有毒物質檢測。

結果出來了。

患者尿里面水銀（汞）濃度達到了68μg/g（正常人人尿汞＜4μg/g）。

這是個重磅發現！

患者體內的汞嚴重超標了，所以尿里面汞才會超標。這樣看來，真如感染科醫生會診所說的一樣，黃某是重金屬中毒了。

而且是，汞中毒。

汞是有劇毒物質，相信大家都熟知了。

黃某體內積蓄了過多的汞，自然會汞中毒，所以肝腎功能受損也就不難理解了。也就能解釋腰酸、乏力等等癥狀，甚至能解釋皮疹現象。問題是，這么多汞從何而來，是不是美容院的藥膏所致？或者是另有他因，這個就不好說了。如果非要搞清楚，只能用他們的藥膏來化驗汞濃度。管床醫生告訴黃某。

但當務之急不是這個，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把你體內的汞清理干凈。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害。

醫生給的方案是二巰基丙磺酸鈉肌肉注射，這個藥物能驅汞，能驅砒霜（砷的化合物），是常用的金屬中毒解毒劑。同時輔以激素、護腎、護肝等治療。

用了一個療程，復查相關指標，悉數好轉。

黃某的腰酸、乏力、虛汗癥狀也得到顯著減輕。

一個月后復查尿汞，幾乎降至正常。

黃某終于喜笑顏開，臉上的痤瘡似乎都更少了。

接下來，是找美容院的時候了。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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