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Tech星球

文|林京

臨近畢業季，對于一些高校的應屆畢業生而言，畢業論文除了傳統的查重、答辯等環節，如今又多了一道關卡——AIGC檢測。

今年以來，四川大學、北京師范大學、西南大學、湖北大學、西南交通大學等多所高校，都發布了對畢業論文進行AI率檢測的通知，通常要求人文社科類的論文AI生成內容占比不超過20%，理工醫科類畢業論文不能超過15%。

此外，包括復旦大學在內的高校，則在畢業論文正式答辯前，要求學生如果論文中使用了AI工具，需要在畢業論文承諾書中披露使用AI工具的信息。

當畢業論文是否應該使用AI檢測、AI檢測是否存在誤判等問題在網絡引起等諸多討論和爭議之時，一條圍繞論文AI檢測的產業鏈正在形成。過往靠降重、論文代寫服務等賺錢的兼職個人或專門機構，開始增設降低畢業論文“AI率”的服務，通過低價門檻，瘋狂收割這屆畢業生。

論文降“AI味兒”，滋生灰色產業鏈

高校增設論文AI檢測考核背后，是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將AI在文獻搜索、論文框架、語言潤色、論文致謝等環節中輔助使用。

2024年，第三方機構麥可思曾對3000多名中國高校師生進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近三成大學生將AI用于論文或作業寫作。

今年畢業季，很多學生在社交平臺上曬出收到來自學校的論文AIGC檢測通知，目前高校們也都處于探索試水階段，以至于不僅不同高校要求存在差異，同一高校的不同學院對于AIGC檢測的標準和要求也并不完全相同。

但綜合來看，若檢測結果顯示論文的AI生成率過高，學生們可能面臨重新修改、二次答辯甚至無法畢業等情況。

與之相對應，與高校密切合作的三個學術檢測網站：知網、維普和PaperPass，也新增了AIGC檢測服務，與論文查重服務并列。知網對“AIGC檢測服務”還進行了解釋，是指可有效識別文本是否部分或全部具有AI模型生成特征，并生成包含AI特征值、AIGC片段分布等內容的檢測報告。

與查重報告類似，在“AIGC檢測”報告里，被系統判定為AI生成的片段會被標記為不同的顏色。以6000字論文為例，若檢測結果顯示“AI疑似占比60%”，意味著論文中有3600字疑似是AI生成。

Tech星球從這些機構的官網看到，知網AIGC檢測為2元/千字符，PaperPass“查重+AIGC檢測”打包定價1.5元/千字符，維普則是采取一口價模式，一篇論文的AIGC檢測費用為20元。

過去，圍繞畢業生論文早已形成一條完整的灰色產業鏈，包括代寫論文、降低查重率、制作答辯PPT等，一部分為在校大學生兼職，一部分為小規模團隊的中介機構，今年，他們集體涌向了更低門檻的降“AI率”服務。

在小紅書、閑魚以及電商平臺上，他們自稱為“降手”，以“純人工降AI”等字眼吸引學生購買。

一位“降手”向Tech星球介紹，按需要修改的字符進行收費，通常圈內按照“1000字10元”左右進行定價，比如，在知網上被標記為疑似AI生成的字數為5000字，即收費為50元。晚間時間段是訂單的高峰期，在畢業季，其團隊經常熬到凌晨三點。

據上述“降手”介紹，今年入局者暴增，市場魚龍混雜，如果說代寫論文等服務門檻相對較高，需要中介機構去找相關專業的在校大學生/研究生，那降低AI率則要容易很多，降AI的方式很多種，但主要都是調換語句的主謂賓，不改變原意，因此不用考慮接單人員的學歷、專業背景。

除此之外，過去一些智能、降重平臺，原本主打“查重”服務，今年也開始更新“降AI率”套餐。

還有商家開始售賣所謂的自研AI檢測工具。譬如，在小紅書上，有自稱是針對知網、維普等算法開發的降AI率系統，商家按照2元/1千字符收費，與知網等AI檢測費用一致，其主頁顯示銷量超2萬單，如果按照每筆訂單3000字左右的字符來計算，收入已經達12萬元。

3元降AI，賺了數十萬，AI檢測靠譜嗎？

硬幣的另一面是，許多想要靠走捷徑降低AI率的學生，踩坑不斷，不僅收到的論文AI率不降反增，甚至還遇到了“降手”失聯、被拉黑等情況。

張岳是一名2025屆應屆畢業生，在數次改完無法降低AI率之后，他最終決定去閑魚上找“降手”。按照流程，他把被標記為AI的386個字交給對面的“降手”，以“100字10元”收費標準，支付給對方30元。

收到第一份由“降手”修改后的的論文之后，他上傳到去學校指定的網站進行檢測后，那300余字依舊被標記為AI，沒有任何效果。

“降手”改完的第二個版本，則讓他陷入沉默、崩潰，不僅改得語句非常混亂，部分表達已經偏離文章原意。雖然這些“降手”承諾全程售后，只要檢測不合格可以一直修改，但這對學生并不現實，張岳說，為了安全“上岸”，畢業生大多會提前自費在學校指定的網站上先行檢測，“查重+AI率”雙重檢測意味這筆費用翻倍，畢業生不可能無限次去檢測“降手”修改后的論文，是否達標。

還有畢業生，遇到了“降手”跑路的情況，一位畢業生告訴Tech星球，中午12點是論文提交截止時間，10點半時候找的降手依舊處于失聯狀態。

不同于論文查重，通過檢測論文中是否存在與他人文獻相同的文字、語句、段落等，以確定論文是否為原創。論文的AI含量檢測，并沒有一個可以客觀量化的指標來進行判定。相應的，降低AI率的方法，也變得更加模糊。

多個畢業生告訴Tech星球，大部分“降手”就是把語句進行改寫，包括不限于擴寫、縮寫、修改標點符號，以及把一些“如果”、“就是”等高頻詞匯，換成其他同義詞，甚至有的“降手”為了降低AI率，將一些專業名詞改成更加口語化的表達，論文越改越亂，最終面目全非。

而一些商家所宣傳的針對知網開發的降AI檢測系統，也是在段落里進行無數次同義詞替換，一位畢業生將使用體驗稱之為“用AI降AI”的荒誕游戲，比如降前的文字是“某某技術初現雛形”，改后直接是“某某技術開始展現初始模樣”，另外語序顛倒，為降重幾個句子拼湊在一起的情況數不勝數，初始表達都被更改。

上述畢業生告訴Tech星球，在購買這些檢測工具時已經覺得不對勁，比如，商家拒絕提供試改片段，完全不知道是何種效果。更麻煩的是售后環節，由于這些團隊主要靠低價切入市場，不到3元就可以檢測1000字進行試用，畢業生通常抱著試試的心態下單，如果想退款，則需要花費20元去提供維普等網站的檢測報告，畢業生通常選擇放棄。

在此背景下，一些短期收割的“降手”，早已賺得盆滿缽滿。

低門檻的AI檢測，還能收割多久？

比起論文代寫、降重等生意，AI檢測生意門檻更低，入局者暴增，市場卷向低價，變得更加混亂。

在某個中介機構修改了上百份畢業論文的汪洋告訴Tech星球，代寫論文門檻較高，通常是“定金+尾款”模式，買賣雙方互相跑路很常見，比如買家拿著假的維普報告要求退款，或者在論文修改完成需要支付尾款時，買家突然跑路。

據汪洋介紹，類似宣傳“985在讀研究生”團隊的中介機構，其實在尋找兼職人員時審核非常潦草，“只需隨便填寫一個專業、學歷等信息，不需要遞交任何證明，他們就會直接拉你進群接單。”

Tech星球從一個論文發單群里看到，這是該中介機構的第五個群，已經接近500人的滿員狀態，也就意味著，至少有2000余名兼職“寫手”。

據汪洋介紹，這些中介主要發帖宣傳、拉客談價，會按照每單售價的30%比例分給兼職人員，兼職人員可以根據個人時間接單，去年畢業季，他陸陸續續接了幾百單。但如汪洋一般，大部分人選擇在中介平臺接單都只是過渡，最終都會自己出來單干。

比起代寫論文，剛進入圈內的“寫手”通常會從降重做起，交付快、事情少，適合新人，汪洋說，今年則是變成了降AI。甚至是，一些宣傳的所謂的“人工降AI率”機構，其實也是在用AI軟件在修改。

很多在“降手”踩坑的畢業生，開始自己在豆包、KIMI、文心一言等免費平臺上，通過發送不同的指令，去降低AI率，但效果不盡相同，有人成功降低，有人則是不降反升，從30%比例升至80%比例。

如何降低AI率逐漸變得玄學，留給想要走捷徑的畢業生，是支付的數筆檢測費用和一份更加混亂的畢業論文。

（備注：文中張岳、汪洋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