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沙靖港古鎮的青石板路深處，一座始建于清代的”楊廣興糧行”老宅靜靜佇立了兩百年。2024年5月25日，這座沉寂多年的歷史建筑因為一場特殊的藝術展而重煥生機——”五月花：帕梅拉·歐文、謝麗芳藝術聯展”在這里拉開帷幕。

推開老宅厚重的木門，時光仿佛在此刻重疊。澳大利亞藝術家帕梅拉·歐文那些用廢棄瓷片拼貼的《喵喵》貓兒，正俏皮地“蹲”在斑駁的灰墻上；中國藝術家謝麗芳的水墨作品《我的神話世界》系列，在天井灑落的陽光中若隱若現。兩位跨越國界的女性藝術家，在這座百年糧倉里展開了一場關于藝術、生命與歷史的對話。

藝術人生：兩位女性的創作之路

64歲的帕梅拉·歐文是澳大利亞最具代表性的視覺藝術家之一。她的創作生涯始于對廢棄物的重新發現——碎瓷片、舊陶器、廢金屬，這些被常人忽視的材料在她的手中獲得了新生。“每片碎瓷都有自己的故事”，帕梅拉說，“我把它們重新組合，就像在講述一個新的童話。”

她的藝術語言豐富而熱烈，如同澳大利亞的陽光般毫無保留。帕梅拉坦言：“我希望我的藝術能為觀眾帶來希望與快樂。”明亮的色彩、夸張的造型、幽默的細節，無不傳遞著一種純粹的愉悅感。明亮的背后，是藝術家對可持續發展的深刻思考。帕梅拉將廢棄材料轉化為藝術品的實踐，蘊含著一種有責任感的生態智慧。從墨爾本街頭的青銅狗雕塑，到帕特森車站地下通道里700張馬賽克面孔組成的《靜止的面孔》，帕梅拉的作品總是充滿童趣與溫暖。她堅持的“可持續發展”理念，不僅體現在材料選擇上，更貫穿于她在芝加哥馬賽克學校教授的“破瓷拼貼”課程中。

76歲的謝麗芳是湖湘大地孕育出的藝術家。她的創作深受湖湘文化影響，卻又充滿現代意識，更具浪漫主義色彩，她通過日月山河、樹木花鳥等意象，記錄流逝的時光與生活記憶。深受物理學家父親的影響，她的創作靈感源于物理學的“量子糾纏”和心理學的“起心動念。”

謝麗芳的作品充滿對生命與自然的深刻思考。“所有生命都在永恒的對話中，”謝麗芳說，“我的作品借這座滄桑老宅與歷史和古人對話，既有詩意，又讓人無限遐思。”喜歡大自然，喜歡神話和幻想的她，各種奇異的火花無時不刻在她腦海中碰撞著。從早年與丈夫吳尚學一起創作科普連環畫《稻田案件》，及對后來成為美術動畫片“黑貓警長”的原型“青蛙警長”的設計，至持續二十多年，大力推動少數民族地區兒童美術教育發展的“蒲公英行動”公益項目，她的藝術始終扎根于生活之中，有著無限的生命力。她的《神圣的人母》系列將女性形象升華至神話高度，而《瀟湘女》則捕捉了女性特有的柔美與堅韌。

跨越重洋的藝術知音

兩位藝術家的緣分始于南京原生藝術中心創始人、藝術家郭海平的引薦，當他得知謝麗芳要去澳洲，便介紹兩位藝術家認識。“我和帕梅拉在墨爾本一見如故，”謝麗芳回憶道，”當我走進她的畫室時，發現我們讀的書、喜歡的藝術竟然如此相似。”

這種默契在展覽中得到了完美呈現。帕梅拉那些充滿童趣的拼貼作品，與謝麗芳深邃悠遠的水墨創作，在老宅的空間里形成了奇妙的呼應。就像帕梅拉所說：”藝術不需要翻譯，快樂和希望是共通的語言。”于是，謝麗芳與帕梅拉也開啟了一次美麗的“量子糾纏”。

老宅新生：當歷史遇見當代藝術

這座始建于1820年的老宅，曾是靖港古鎮最繁華的“楊廣興糧行”所在地。楊建覺先生是靖港古鎮的設計者，也是“楊廣興糧行”的后人，本次展覽的策展人之一。在修復祖宅時，他曾特意保留了那些被歲月侵蝕的磚墻、斑駁的木柱和磨損的門檻。“我們不想把它變成冰冷的展覽館，而是要保留住'家'的溫度。”楊先生說。

策展人楊凌志先生在開幕式上這樣說：“藝術不需要刻意詮釋，就像這座老宅里的陽光，自然灑落就是最美的布景。”這句話恰如其分地概括了兩位先生的策展理念，充分利用空間感，讓作品與空間形成一種內在的張力。

開幕式上，當楊建覺先生深情地說出“爺爺，爸爸，家里來客人了”時，老宅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胡琴聲隨即在廳堂響起。這一刻，歷史與現實、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當代的界限似乎都被打破了。

帕梅拉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驚嘆道：“我的這些馬賽克的色彩竟然和老宅的磚墻如此和諧！”那些跳躍的色塊，與老宅梁柱上殘存的彩繪相映成趣。謝麗芳則凝視著天井說：“我能感覺到這座宅子在呼吸，它在和我的作品對話。”畫面中的神話故事在古宅中別有一番韻味。

平民藝術的盛宴

開幕式上，長桌如龍，賓客如云，那種苗族百家宴般的氛圍，讓藝術回歸到了最本真的共享狀態。湖南省美術館策展人、藝術家何玲評價這次展覽”規模小，內容大，接地氣，有國際視野”，準確捕捉了其獨特價值。在全球化語境下，這場展覽提供了一種文化交流的新可能——不是強勢文化的單向輸出，也不是民俗風情的簡單展示，而是兩種藝術語言在平等基礎上的深度對話。

在謝麗芳看來，這場展覽最打動人心的，是其平等開放的氛圍。“藝術不應該高高在上，”謝麗芳說，”就像這座老宅，它曾經是商賈往來的糧行，如今是藝術交流的空間，但始終是老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開幕當天，藝術名家與普通游客比肩而立，專家學者與鎮上居民相談甚歡。大家坐在一起，沒有身份，沒有階層，只有對藝術的愛和對生命的真誠。作家彭海燕贊嘆：“一派天真，無問東西。”

五月花開：藝術的生命力

展覽將持續至6月2日，但這場藝術對話產生的影響遠未結束。而這不僅僅是一場展覽，更是一次心靈的相遇，一次文化的交融，是一次關于藝術本質的深刻探討，也是一次藝術教育的延伸，兩位藝術家都兼具創作者與教育者的雙重身份。帕梅拉在馬賽克學校的教學，謝麗芳堅持二十多年的”蒲公英行動”，與展覽期間自然發生的藝術互動，共同構成了一套完整的藝術教育生態。

這種打破美術館圍墻的教育實踐，正在重新定義藝術的社會功能。在這里，時間變得可觸可感，文化得以延續創新，藝術真正回歸生活。或許，這就是“五月花”留給我們的最深啟示：在快速變遷的時代，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這樣的文化錨點，讓傳統與當代、本土與國際、藝術與生活，都能找到對話的可能，讓時間的流動性有了更深闊的意義。

文 | 王海珍 攝影 | 李林 李明 晴采兒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