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美術學院原院長徐悲鴻
新中國成立不久,中央美院剛剛成立,徐悲鴻院長就把我父親介紹到中央美術學院工作,使我們全家能從山東來到文化中心的北京,父親進入了中國美術的最高學府,我也能跟著進京讀書,后來順利考入了北京藝術學院,1978年我也調入了中央美院任教,接了父親的班。
父親結識悲鴻先生還要從我的堂伯郭既白(又名郭亮)說起,既白大伯與徐先生相識已久,是東受祿街16號悲鴻先生家的常客,在劉曦林所著《郭味蕖傳》中是這樣寫的:“郭既白是位滿腹經綸,古今中外無所不通的‘雜家’,人稱‘活字典’,徐悲鴻樂于和他聊天,并欲聘之為教授,郭既白卻說:‘我要來了就是你的屬下了,就不能隨便和你聊天了。’”悲鴻先生聽后一愣,緊接著就聽我大伯說:“有一個比我更適合的人,他才是你需要的。”之后,便把我父親的情況向悲鴻先生做了詳細介紹。
入職中央美術學院的郭味蕖
記得1950年,那年我十歲,父親帶我來了北京,我的任務是抱一個大書包,父親告訴我“小心拿好”,于是我一路上書包不敢離手。包中放的是父親所著《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和《知魚堂書畫錄》手稿,都是母親親手線裝成冊的。
來京后父親帶著畫作和書稿,在既白大伯的陪同下去徐先生家中拜訪,后來大伯跟我說:“你爸爸和徐院長談的特別投緣,我連話都插不上了。”
郭味蕖《知魚堂書畫錄》手稿
悲鴻先生認為我父親的畫既有西畫功底,又能兼取各種傳統繪畫技法進行改進,不落前人窠臼,與他的藝術主張十分貼近。談得興起,徐先生從內室抱出他新收藏的八幅任伯年花鳥大屏和我父親一起欣賞品評。
郭味蕖油畫作品
悲鴻先生看到我父親花二十余年時間編寫的《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手稿時,細細地翻閱,仔細讀了黃賓虹先生為此書所寫的序言,十分興奮,連聲稱贊這是第一部以編年體的方式著錄歷代書畫家的大型工具書,悲鴻先生高興地為此書題寫書名,并希望能早日出版。
徐悲鴻為《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題簽
徐院長很想把父親立即調到中央美院工作,但由于解放后學校體制的變化,更因為當時中國畫遭到冷遇,國畫系也改名叫彩墨畫系了,中央美院的許多中國畫教師無課可教,有人改教水彩畫,李苦禪先生每周只安排陶瓷專業的兩課時,鑒于這種形勢,徐先生的話說得比較婉轉:“我現在不宜直接用人,我要先與學校說說,還要上面來批,你可先回去等等,隨后以書信告知。”
父親告別時,悲鴻先生拿了一本王朝聞先生所著新出版的《新藝術論》相贈,并說:“你先讀讀,這是一位延安來的文藝理論家寫的書。”悲鴻先生的用意是很明顯的,他是擔心這位他要介紹的人對共產黨新的文藝政策和方針不甚熟悉,希望能了解一些。父親深感悲鴻先生用心良苦,為了使先生放心便說:自己的大兒子郭基孮(參加革命后改名陳至)是魯藝畢業的,現在在解放軍從事文藝工作,我從他那里看到過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和解放區的一些文藝理論書籍。悲鴻先生聽后連聲說:“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
郭基孮(陳至)榮譽軍屬證
徐悲鴻院長正式向院方推薦,并在中央美院工作人員聘任核定表上親筆批示:
郭君對于中國遺產問題已有著作幾種,所涉頗廣泛,倘給予機會集中精神為之,當有成就。
——悲鴻
徐悲鴻先生不久后親自寫信,告訴我父親速速來京,已安排在中央美院研究部工作。遺憾的是先生的親筆信未能收到,父親還在苦等。一日,徐先生見到我的伯父,說起給令弟發信已經月余,怎么不見回音。父親接伯父電報后,速速北上到美院人事處報到,任美院研究部干事,工資是五百斤小米,約合人民幣五十元,在當時亦不算低。父親當日就去看望悲鴻先生,先生很高興,希望他在美術研究方面多做貢獻,說中央美院缺你這樣的人,并說:“你是我最后用的一個人”。對這句話的含義我至今不能全懂,但自父親進美院后,徐院長確實沒有再親自推薦過人。
郭味蕖中央美術學院聘書
父親來京后,租住在地安門內米糧庫胡同八號姜宅西院,這條長不過二百米,彎彎曲曲的小巷卻是名人薈萃之地,后來被人稱為“米糧庫現象”,與我家相隔不遠的四號是畫家陳半丁的舊居,解放后住過許多政界名人,我家斜對門就是胡風的家,雕塑家曾竹韶也是近鄰,隔幾個門是文學家葉君健的家。父親自1950年回山東老家,一切畫作和文章都是在這個小院里完成的,這個小院也給我留下了許多難忘的記憶。
郭味蕖在米糧庫家居工作照
記得1953年夏天,父親拿回兩個畫軸,馬上把它掛在墻上,要我母親和孩子們都來看,原來是徐院長給他寫的一副八言大對聯,聯語是:好風相從窈窕空谷,游鯤獨運凌摩絳霄。味蕖賢兄得舊箋索書即錄舊集句,癸巳中元徐悲鴻。
父親為我們講了這兩句聯語的出處和大體意思。現在想起來徐悲鴻先生為父親書寫這副對聯是富有深深的褒獎與希冀之情。此副對聯為正書大楷,筆力雄強敦厚,儀態大方,為難見之書法精品。這副對聯已刻成木制楹聯懸掛在郭味蕖故居美術館中。
1953年徐悲鴻贈郭味蕖對聯
進美院之后,父親全身心投入美術理論研究,并努力提高理論修養,要求自己用新的文藝思想來整理歷史文獻資料,他在回憶中說:“1952年至1953年期間,我曾參加聽艾斯奇講授毛主席著作《實踐論》和《矛盾論》,也學習了聯共 (布) 黨史和中國革命史,思想有所提高,認識有所轉變……”
在美院研究部工作期間,他加緊《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的修改補定工作,編寫中國美術圖譜資料,協助王遜先生編寫《中國美術史》,收集了大量史料,研究中國古代版畫、中國民間年畫……很快就展現了他從事美術史研究的潛力和才能,并引起了美院有關領導的重視。
郭味蕖《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手稿
當時中央美院要寫一篇很重要的文章公開發表,題目是《憤怒的抗議———反對美國侵略集團陰謀劫奪我在臺灣文物》,當時臺灣當局要把從大陸運走的古代書畫文物精品以“長期出借”的名義運往美國展覽,這引起了所有愛國人士的憤怒和擔憂,但寫這樣的文章不能空洞,要有實質內容,美院領導找來找去,確定由郭味蕖來寫,因為他富收藏,精鑒賞,寫過《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以及書畫錄、鑒古錄之類的書,并在故宮中遍覽歷代書畫真跡,郭味蕖妻子的娘家曾藏有去臺第一重器毛公鼎。郭味蕖是完成這一任務的恰當人選。父親在文章中對這批國寶文物如數家珍,系統地介紹了被掠去臺文物的珍貴價值,更表達了全國人民捍衛這批珍貴遺產的堅定立場,順利地完成了這一任務。
《美術》刊載《憤怒的抗議》
在這段時間里,父親還做了一件極有意義的工作,這與徐院長的提倡和支持密切相關,那就是為中央美院鑒定收藏了大量古代美術原作。解放后,在社會上流散著許多價值很高的文物書畫,包括溥儀帶出宮去的珍寶。當時故宮博物院在收藏,除故宮外當屬中央美院了,徐院長在有限的經費中撥出資金,委托父親做鑒定收藏工作,每遇到佳作父親都激動不已,抱去請院長審定。這為日后中央美術學院陳列館的豐富收藏做了重要貢獻。
1953年悲鴻先生去世,12月12日徐悲鴻遺作在北京中山公園展出,父親撰寫了紀念徐悲鴻先生的文章,盛贊先生卓越的藝術才華和革新精神、愛國情懷,永遠是我們的學習榜樣。
毛澤東主席寫給廖靜文的信
1953年2月,原文化部批準中央美院籌建國畫研究所,次年改為民族美術研究所,即今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前身,黃賓虹任所長,王朝聞任副所長,父親所在中央美院研究部的主要成員與民族美術研究所合并,父親的工作更加繁忙,開始編寫《中國版畫史略》一書,編寫《古代建筑與雕刻》。在此期間曾調到圖書館工作,協助常任俠館長做古代圖書資料分類編目工作,繼續從事鑒定、收藏古代美術原作。
郭味蕖《中國版畫史略》
他還積極參加中國畫理論的大討論,1955年全國美展在京召開,周揚在美協一屆理事會二次會議上提出反對虛無主義和保守主義兩種傾向,郭味蕖寫了多篇有關中國畫發展的文章,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畫雜志等報刊發表。 他還兼任了中央美院外國留學研究生的導師,講授中國畫論和講授《歷代名畫記》,并帶領波蘭原文化部委派來的研究學者蘇貝慈去云岡考察實習月余,他自己也完成了《佛都云岡》和《云岡拾墜》兩篇專論。
郭味蕖帶外國學者參觀故宮
在研究和教學之余,父親難舍繪畫,同時利用業余時間進行山水、花鳥寫生,并探索花鳥畫新的表現方法—— 勾勒、勾填以及花鳥與山水相結合、工筆和寫意相結合的表現方法,所繪《泰山山丹圖》很有新意,引起畫界關注。
郭味蕖作品《泰山山丹》
正當父親雙軌同步,在理論研究與繪畫實踐步入佳境之時,卻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事。這時,中央美院報請原文化部批準在徐悲鴻故居的基礎上成立紀念館對外開放,這可是中國美術上的一件大事,不但是新中國而且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畫家個人紀念館,各級領導都極為重視,吳作人院長親自兼任館長。籌建工作十分艱巨,對這份遺產的整理工作就需要大學問,需要具備對古今中外理論與繪畫的全才。吳作人院長想到了郭味蕖是能擔當這一重任的不二人選,于是親自找父親商談。父親意識到這就要全面放棄正在進行的所有研究課題,但父親欣然應允,從此進入了長達數年的全面整理徐悲鴻遺物,籌建、擴建紀念館的繁雜工作中。父親抱著一種感恩的心情,更認識到這一工作的社會意義,徐悲鴻紀念館對宣傳中華文化和悲鴻精神有著深遠意義。
郭味蕖攝于徐悲鴻紀念館
悲鴻故居在東城區蘇州胡同東受祿街16號,1947年先生來京后定居這里,悲鴻先生是在這里迎接了北京的和平解放,一直到逝世,在這里生活了七年。徐先生逝世后,夫人廖靜文將這座房產連同徐先生作品,以及幾十年來所保藏下來的歷代書畫、外國名作、文物和圖書資料、家具等全部獻給了國家,這本身也激勵著父親去努力工作,使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盡快為社會服務。
1950年春節,徐悲鴻、廖靜文在門前送客
時不我待,父親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分秒必爭,從多個方面同時展開,特別是整理、布展、研究、擴建、宣傳、接待、修復等工作,下面從四個方面做些介紹。
(一)整理
首先是整理悲鴻先生自己的作品,其中有國畫、油畫、素描、速寫、粉畫,還有法書、對聯、扇面,其中還有未完成的手稿,要分清年代,分類編目,有的需要托裱、修復,還有先生的文章、手稿、手記、筆記、教案、信件……
徐悲鴻作品
第二類是先生收藏的大量古代和近現代直至當代書畫家的書畫真跡,這里不少是需要進一步考證和介紹說明的古代遺存,除推定為唐代的《八十七神仙卷》外,還有北宋的《朱云折檻圖》《佛象》《羅漢》《雙鶴》《芙蓉水禽》等,明代凌云翰的《寒鴉睡鳧》,還有沈周、文征明、藍瑛、黃道周的山水,蕭益之、汪海云、呂紀的花鳥,陳洪綬的人物。還有歷代許多無款、佚名的作品是通過徐先生的鑒定才得以保存下來的,這些都要一一整理和介紹出來,每當父親有感有悟時,都會沉浸在與悲鴻先生神交的愉悅之中。
徐悲鴻藏宋人《朱云折檻圖》
第三類則是徐先生收藏的重要歷代圖籍,包括許多外國名作的復制品,在大量的圖書資料中,還有法文、德文、英文、俄文和日文圖書,多是關于研究世界藝術的論文集和圖片集,都要一一認定。
另外,悲鴻先生還極喜愛法書碑帖,他親手搜集的畫像、造像、墓志、碑刻、名帖拓本,極為豐富。還有悲鴻先生游歷世界各國舉辦畫展時收藏的外國作品,交換的禮品和贈品,其中包括蘇聯雕塑家親手翻制的列寧面模和托爾斯泰面模,這些都是無上珍品。
徐悲鴻書法作品
還有那些歷代的文物,大量的印章,父親在整理徐先生自用印章時,發現不少都是白石老人的鐵筆。
還有大量的生活和工作照片……
整理這一切,都需要知識,需要眼力,需要智慧,父親是懷著對悲鴻先生的敬意和極大的責任心來工作的。這些工作得到了廖靜文先生的全力支持和高度信任。父親調動他一切的文化積存,以踏實、求實的職業道德,經過一年多的努力,開館準備工作基本就緒,這筆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巨大的文化財富,得以與國內外觀眾見面。
郭味蕖整理徐悲鴻收藏時所拍照片
(二)布展
為了盡早開館,整理和策展、布展工作是同時展開的,父親本著保留原貌、全面展示先生的偉業、整體把握藝術氛圍、突出重點細節的策展精神,在有限的空間里,謹慎而大膽有序地展開工作。父親在文章中這樣寫道:
北廳正房是徐先生的起居和辦公室,正中兩間通間是先生的會客室,北墻上掛著先生早年所臨摹的歐洲名畫《豐收》,右邊掛著他1940年訪問印度時和印度詩哲泰戈爾在尼克坦書齋中的合影,南墻下掛著白石老人的紫蝶花…… 西墻角上掛著一幅任伯年的花鳥畫,任伯年是徐先生很敬佩的一位畫家……在東墻上掛著先生手寫的魯迅先生的詩句‘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對聯,徐先生一生做人的精神正是這樣,就把它寫出來作為座右銘……走進東墻角的小門,是一間耳房,這是先生生前的臥室,家具照原樣陳列,墻上掛著幾張照片,是徐先生同廖靜文夫人和兩個孩子的像,衣柜里的幾件布衣服,是先生生前最愛穿的。他在病中用的藥和喜愛的書法碑帖,仍然擺在床前的小柜上。
郭味蕖拍攝的徐悲鴻故居內景照片
父親對悲鴻故居庭院的花木精心養護,特別是先生手植的馬纓花、白丁香、榆葉梅、西府海棠。每當東風送暖,春花爛漫枝頭,父親都要用相機拍照下來,他還告訴工人說落花也不要掃,徐院長賞花時不是只看枝頭的。每年清明節,陪同廖靜文夫人到八寶山為徐先生掃墓時,父親都采上一些院子里的花。
郭味蕖、廖靜文、徐慶平與外國友人
院中的東墻下有一大片蜀葵花,每年端陽節前后開花,有一次園工把蜀葵花挖出來要換上一些名貴花木,父親急忙制止,他跟工人說:“徐先生喜歡蜀葵花,徐先生說過他喜歡花但沒有時間養護,蜀葵是多年生草本宿根花卉,年年萌發,既不需要多花人工氣力,還能年年賞花,徐院長把自己的庭院起名叫‘葵園’,還創作了多幅以蜀葵為題材的作品。” 工人聽了以后,把挖出來的蜀葵又重新種上,更加用心養護。
郭味蕖作品《午晴》
后院的大椿樹下,有一塊大石形如石床,碧綠的苔蘚點綴周圍,徐先生生前喜于工作之余在院里散步,并坐在這大石床上休息。父親每見這石床上的苔蘚有些干了,都會親自去灑上一些水。
紀念館里的一書一畫、一桌一凳、一草一木,父親都是用心來布置的。父親在文章中說:“ 在這樸素安靜的故居里,人們可以了解到悲鴻先生一生奮斗的歷程,呼吸到一個辛勤、正直、勇敢、愛國的藝術家的生活氣息……悲鴻先生 一生的辛勤勞動,在這里結出了豐碩的果實,在這塊肥沃的藝術園圃上將培育出民族繪畫的茁壯新苗。”
徐悲鴻、郭味蕖合作《貓蝶圖》
(三)研究
對徐悲鴻先生的研究是紀念館的重要業務工作,父親一面整理,一面展開研究,對徐先生的藝術里程、創作理念、教學思想、愛國情懷、革新精神、繪畫風格、歷史作用以及重點作品分析介紹、古代藏品考證等開展了全方位的研究。
父親先后寫了《畫家徐悲鴻》《徐悲鴻先生的收藏》《學習徐悲鴻先生在中國畫創作方面的革新精神———紀念徐悲鴻先生逝世五周年》《杰出的人民畫家徐悲鴻》《徐悲鴻故居和徐悲鴻紀念館》《徐悲鴻畫馬集序》等許多篇文章和著作,并在先生逝世十周年時在電視臺做了講座。
對這些研究成果,本文不能一一展開,父親是以畫家、美術理論家、美術鑒藏家的高度,以悲鴻先生的后學、知己、紀念館研究人員的多重身份,從理論分析到親身感受,生動地寫出了悲鴻先生光輝的一生。此非深入體悟,終年不斷地積累資料,且能心神相應者所能寫得出來的。
郭味蕖手著《徐悲鴻年表》(附收藏)
這里特別要提到的是《徐悲鴻先生的收藏》一文,不是一冊簡單的收藏目錄和簡介,而是以藏品為中心,將收藏狀況、收藏理念、種類、名稱、述略以及研究考證的文章一一記下,是研究徐悲鴻先生的基礎史料。
以《八十七神仙卷》為例,父親先對悲鴻先生對此圖的所有文字記述詳加介紹,特別是與《朝元仙仗圖》的比對,提出《朝元仙仗圖》是壁畫小樣,此卷已完成為一幅卷軸。在此文中父親又引用了《悲鴻先生題朝元仙仗卷述略》,徐先生在文中期待著美術史家對這件作品進行深入研究。
八十七神仙卷局部
在此基礎上父親做了進一步研究,一方面參照當時最新發現的永樂宮資料,以及新發表的有關永樂宮壁畫的文章,又結合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的記載,進一步論證,寫出了自己的認識:“徐悲鴻先生收藏之《八十七神仙卷》,這是徐氏所題的名稱,結構與上面所說的一卷完全相同,但筆法上卻有了新的變化。人物面相清瘦,衣紋緊密秀挺,已經近似傳世的所謂李公麟白描畫的風格了。它是宋代中期以后的面貌,,并且發鬢染墨加濃,樹干加上皴筆,荷葉也完全勾了細筋。‘題名牌’本是壁畫的流行格式,武畫卷上還是保持著這種樣子,此地已經把它取消,已經完全成為一幅卷軸‘正本’,不再是什么副本小樣了。”
又論:“這兩個畫卷,前后多有殘缺,根據道家的說法,上清天是靈寶君所治。又有東華、南極、北真、西靈四位真君,現在這兩個卷子上,只有東華、南極二帝,當然還缺了一半,不全是肯定的了。不過拿這幅畫的結構來講,以護法天神開始,以護法天神結束,章法是‘起訖完整’……現在是整整地缺了一卷,而不是什么短了一截……”
“悲鴻生命”——八十七神仙卷
(四)擴建與接待
徐悲鴻紀念館開館以后,父親又加了兩項十分繁重的新工作,那就是紀念館的擴建工程和大量的接待任務。父親回憶說:“開館以后,來館參觀的人逐漸增多,館里所布置的陳列遠遠不能滿足觀眾的需要,于是決定擴大規模,擴建 展廳,擴建工程經原文化部批準以后,買地皮,遷民居,畫圖樣,定材料,包工程,擴館工作忙了將近兩年,又重新修整了故居的部分建筑。共擴建展室21間,倉庫8間,改建和添建了辦公室、儲藏室……”
徐悲鴻紀念館開館
父親對這些事情并不擅長,但他親力親為,圖紙都要親自設計,他說:“建筑規格仍然保留了民族形式,朱檐碧瓦,古意盎然,和故居部分十分調和。”
廖靜文、郭味蕖在徐悲鴻紀念館接待傅抱石等
紀念館的接待工作也意義重大,敬愛的周恩來總理來參觀,還有許多國家領導人、藝術家名流。父親在這里接待了白石老人,那感人的一幕我將在下文中詳述。
周恩來總理參觀徐悲鴻遺作展
父親是在這里認識的鄧拓同志,鄧拓喜歡父親的畫,在他領導的《前線》雜志上連發數期封底。鄧拓還在北京日報上寫文章,贊揚我們父子的畫,說我的畫“生機勃勃,大有出藍之慨”,我也就成了“三家村”的黑苗子。福兮,禍兮,這都成了我的精神財富。
傅抱石在徐悲鴻故居為郭味蕖所作畫
遺憾的是由于北京火車站的擴建,坐落在東受祿街的悲鴻故居沒能保留下來,后來在新街口地區建新館。但這新中國第一座美術紀念館的創建,給后人留下了美好的記憶和寶貴的經驗,更在我心中記下了兩位前輩藝術家的情感故事。
郭味蕖在徐悲鴻紀念館接待印度尼西亞文化代表團
1960年父親由徐悲鴻紀念館調回了中央美術學院,任中國畫系花鳥畫科主任,這簡單的院內調動也歷時一年,時任館長的廖靜文先生自然不舍得放人,美院人事處長丁井文、國畫系主任葉淺予都積極為紀念館找適當人選接替工作,廖靜文先生顧全大局,忍痛割舍。那些年里父親和廖靜文館長互相尊重,相互配合。父親敬佩廖先生的學養、見地,特別是她對徐悲鴻先生和中國美術事業的無私奉獻。廖先生對郭味蕖也飽含著感念之情。
郭味蕖在徐悲鴻紀念館所作蘭竹圖
有一次,父親在回家路上,遠遠看到廖靜文先生迎面走來,急忙向一邊躲閃,那時被揪出的牛鬼蛇神都會有這種心態,以免對方尷尬。沒想到,廖先生走過來說:“味蕖先生,你要多保重,你要相信群眾……”簡短的幾句話和一下握手,給了父親很大的精神安慰。父親去世以后,在八寶山為郭味蕖平反昭雪補開的追悼會上,廖靜文先生滿懷悲憤和惋惜,淚灑衣襟。1998年,郭味蕖誕辰90周年,在北京人民大會堂的紀念會上,廖先生的發言充滿深情,感動四座。2008年近85歲高齡的廖靜文先生還親自乘火車趕到濰坊,參加郭味蕖百年誕辰紀念和郭味蕖美術館落成典禮。
2008年,郭怡孮、邵昌弟、郭莫孮與廖靜文、徐慶平在郭味蕖美術館開館典禮上
從父親初識徐悲鴻先生至今已六十余年,二老早已謝世,當年還是小孩的我現在也70多歲了,撫今追昔,感慨系之。他們的藝術成就不待辭費,而情感之深更加感人,留下了中國美術史上的一段佳話。
2011年郭怡孮擔任中國畫學會首任會長,時年88歲的廖靜文先生親臨會場祝賀
文/郭怡孮,來源:郭味蕖美術館)
藝術家簡介
郭味蕖(1908-1971),原名忻,后改慰劬、味蘧、味蕖;曾用別號汾陽王孫、浮翁,晚號散翁;堂號知魚堂、二湘堂、疏園等。山東濰坊人,二十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學者型花鳥畫大家,中央美院國畫系花鳥畫科的創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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