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街頭的油鍋滾燙,青煙裹著面香升騰。一位婦人系著粗布圍裙,鬢角沾了面粉,雙手利落地翻動油條,眉眼間卻藏不住舊日風華……
誰能想到,這雙被油星燙出紅痕的手,曾是上海百樂門舞廳里輕搖團扇、戴著雪白手套的“第一美人”之手?
而更令人愕然的是,她身后沉默揉面的丈夫,竟是晚清首富盛宣懷的嫡孫盛毓郵。
金玉滿堂:上海灘的云端歲月
1918年,任芷芳降生于上海任氏官宦世家。曾祖父任道镕官至山東巡撫,與李鴻章同朝為友;父親任伯軒執掌北洋政府財政,門庭顯赫。她是真正的“琉璃匣中明珠”:膚若凝脂,通曉詩畫,束身旗袍襯出窈窕身姿,被滬上小報譽為“上海灘第一美人”。
她的生活精致到近乎苛刻:理發必攜全新工具,用后即棄;外出用餐自備碗筷;臥房床單每日一換,仆役稍染塵埃便遭呵斥。這般做派,非豪族不能供養。
1941年,盛任兩家聯姻震動上海。婚禮在百樂門連擺三日流水席,靜安寺路被來賓豪車堵塞。新娘曳地婚紗綴滿蕾絲,新郎盛毓郵一襲西式禮服——他是盛宣懷最器重的孫子,9歲繼承116萬兩白銀遺產,留學英美,風度翩翩。鎂光燈下,這對璧人似將永駐云端。
大廈傾頹:賭債與時代洪流中的墜落
奢靡幻象在婚后迅速崩裂。首道裂痕來自盛毓郵的父親盛恩頤,這位“民國第一敗家子”嗜賭如命。一夜豪賭,他輸掉上海一百多棟弄堂房產;錢囊空空時,便對兒子軟硬兼施:“電話鈴一響,毓郵就發抖。”盛毓郵心軟,屢次掏錢填債,家底漸空。
更大的轉折緊隨而至。1949年后,盛家響應號召捐盡資產。昔日儲藏古董的洋樓被搬空,任芷芳親手摘下水晶吊燈,與丈夫搬進狹小里弄。某日盛毓郵紅著眼眶道:“你帶孩子回娘家吧……我出去闖條活路。”他輾轉新加坡、英國,當過洗碗工,甚至被騙光盤纏,衣衫襤褸投奔東京族弟盛毓度。
油鍋里的重生:潔癖成了招牌
1960年,任芷芳攜三子赴日。夫妻盤算創業,卻連開小餐館的本錢也無,最終推起板車賣早點。東京寒風刺骨的清晨,盛毓郵揉面,任芷芳守油鍋。油星飛濺燙紅手臂,她咬牙不吭聲;旗袍換作粗布衣,長發挽成利落髻。
“潔癖”卻在困頓中意外發光:圍裙每日漿洗,抹布不見油污,炸鍋擦得锃亮。食客嘖嘖稱奇:“這攤子干凈得反常!”學生主婦爭相光顧,私下議論:“那老板娘舉手投足,像落難的貴婦……”某日,一位中年記者試探問:“您是……任芷芳小姐?”她坦然點頭,驚得對方目瞪口呆。
新亞飯店:一根油條撬動的餐飲帝國
小攤攢下積蓄后,任芷芳提議:“東京缺正宗滬菜,這是我們的生機。”1968年,“新亞飯店”在鬧市掛牌。夫妻年過半百,卻干勁如青年:為請名廚吳國祥,任芷芳連蹲半月餐館門口,向食客打聽手藝,最終以誠意打動他掌勺。
她對“干凈”的執念融入經營:地板光可鑒人,餐具蒸煮三遍。紅燒劃水、明蝦豆腐等地道本幫菜迅速征服食客,小店擴成七層酒樓。更傳奇的是她對同胞的照拂——中國留學生時薪僅800日元時,她開價1000日元,故意雇超所需人數:“孩子念書苦,多幫一個是一個。”
名媛本色:優雅是永不褪色的骨血
2010年,93歲的任芷芳現身上海《風言鋒語》節目。白發如雪,脊背挺直,鏡頭前依舊從容。主持人問及東京歲月,她只笑言:“床單照換,油條照炸。”全場動容。
她的人生剖開浮華,裸露出最硬的骨質:名門教養賦予她的并非驕矜,而是危局中的靜氣。從百樂門的婚紗到東京的炊煙,從日換床單的閨閣到油污撲面的街角,她以行動詮釋——真正的優雅,是尊嚴不隨境遇打折的定力。
【參考資料】:
《風言鋒語》節目訪談實錄(上海紀實頻道,2010)《盛宣懷家族與近代中國實業》(經濟史研究,2005)《老上海名門望族興衰錄》(上海地方志辦公室編)《華僑在日創業史:東京新亞飯店口述檔案》(東亞經濟論壇,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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