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因為車出現了一些問題,只能退賽了。”29日下午,周田通過微信告知了澎湃新聞記者他已經無法繼續參加比賽的消息,對于任何一位參賽者來說,這都不是希望中的結果,但周田看上去非常淡定,“這就是環塔,各種困難、各種意外。”
出生于1981年的周田參加了至今為止的全部21屆環塔,從摩托車賽場轉戰汽車賽場,周田用熱愛與堅持在荒漠戈壁書寫“飛馳人生”。通過這位環塔老將的講述,你或許能感受到這項賽事的獨特魅力。
第一屆環塔,很多人馬路上睡著了
和周田的采訪約在了25日下午兩點,前一天晚上他特地叮囑,“稍微晚點,別太早,我要多休息會兒。”當時他的車遭遇意外,回到和田營地已經很晚了,為了更好準備后續比賽,他需要更好地休息。而在整個采訪過程中,團隊的幾個技師還在對參賽車進行維護,“他們更辛苦,已經好幾天沒怎么睡覺了。”
一把遮陽傘下,桌子上放著冰凍的礦泉水和切好的西瓜,團隊工作人員拿來了專門預訂的烤全羊,“別客氣,一起吃。”周田拿著一個羊腿啃了起來,“現在條件好了,剛開始那會兒,可真的是艱苦。”
記憶的閘門瞬間打開,“前幾年環塔更像是一種民間的比賽,各方面條件不那么充分,人對這種苦的東西,相對來說的記憶和回憶會更長久。”
周田還記得,當時南疆比賽的時候因為路程特別遙遠,中間銜接路遠,還沒有加油站,“我們摩托車手從終點往大營走,大家油都很少,互相勻點,到最后也沒油了只能互相搭著肩膀,慢慢往前走,最后實在走不動了,都在馬路上睡著了。”
“最后過了好幾個小時,組委會送油的車才過來,這才解決了麻煩。”周田回憶說,“比賽隨時會有困難,但是大家都是心向一塊想,勁兒得往一處使,這樣才能順利跑完全程。”
周田和環塔的緣分,有必然,也有偶然——他生長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平時和一家人住在介于無人區和有人區的中間地帶,好些年前屯墾戍邊的概念提出,周田的爺爺奶奶來到這里,從此這個家族就在新疆扎根幾十年。
“當時的環境,摩托車是最佳交通工具,我們這里只有結婚這種大事,才會用摩托車,我從小的夢想就是擁有一輛摩托車。”后來周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他開始學習修摩托車。
2004年,周田到距離居住地200多公里外的烏魯木齊購買一些摩托車的配件,恰巧環塔比賽正在報名,有一家俱樂部在張羅此事,周田很感興趣,馬上決定加入并參賽……
“那時候不要賽車執照,有個摩托車就能去參加,第一屆比賽正好分夏季賽和冬季賽,5月在南疆是夏季賽,我雖然拿了一個飛車王稱號,就是類似于全場跑得最快的那個。但沒有成績,還把車給弄壞了。”
周田對于第一屆比賽真的是印象深刻,“冬季賽在北疆我拿的冠軍,9月份的時候,就第一屆比賽分夏季賽和冬季賽,之后就只有一個比賽。因此第一屆的時候很多人不知道有冬季賽。”
充滿素材庫的大u盤
類似這樣的故事,這些年周田的記憶中有太多了,他把環塔經歷稱之為“充滿素材庫的大u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精彩一面。”周田是從摩托車轉為賽車的,他說自己這幾年比賽會在比賽中隨時給需要幫助的摩托車手遞上一瓶水。
“我深知摩托車手的苦,我們比賽有時候連一顆螺絲釘都不愿意多帶的,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己背著的,要保證人和車的這種狀態。”周田記憶自己參加摩托車組比賽的時候,有時候會因為缺水陷入那種生死邊緣的狀態,“我只要見到摩托車車手停車了,就知道或者他的車壞了,要不然就是人受傷了,我首先第一時刻就問他要不要水。我車上永遠是多備水的。”
周田還記得自己曾經幫助一位摔倒在“雞窩坑”里的摩托車手脫困,“我下車去扶他起來,他起來根本站不穩,別說把車開出來。后來我直接把車給弄出來了,他還很詫異,怎么開汽車的人還能如此熟練操作摩托車。”后來兩人在營地相遇,彼此脫下頭盔、面罩后這位摩托車手才知道,幫他脫困的周田也是曾經摩托車界的“大神”。
困境,或者更夸張說生死邊緣,是環塔每一名車手都會經歷的,“在賽道里面,你是孤獨的,大自然給你帶來的那種心理的那種震懾,加上你自己渺小,在這種情況下,你只能靠著你自己的一個人的力量,摩托車的時候我是單人,汽車的時候我是一個車組兩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么樣走到終點?”
周田有時候甚至從哲學角度思考問題,“其實比賽到最后,不一定完全是為了成績了,更是一種希望和寄托,能到達一個什么樣的歸宿。”
他還記得2015年為了冠軍曾經忍痛參賽的經歷,當時作為前三個賽段的冠軍,他已經領先第二名一個多小時,因此第四個賽段周田選擇放慢速度、穩一點,然而有時候節奏的突然變化絕對不是好事,他反而經歷了翻車的事故,鎖骨還斷了……
“環塔是這樣的,只要你骨頭有傷,90%情況下就不讓你比賽了,那次摔車后我特地隱瞞了自己受傷,就是想繼續比賽。”周田回憶,因為摩托車翻車他不得不換車,因此遭到了投訴被罰50個小時,公布處罰的時候已經是倒數第二個賽段了,周田已經帶傷堅持了很久,但最終還是因此和冠軍失之交臂。
某種程度,這對于周田來說是一種打擊,但他把比賽的困境當成是人生中的磨煉,“這種高節奏的比賽強度,其實就跟人生是一樣的,在生活中你能經受住這種考驗,你也是強者。”
他只能鼓勵自己,“在生活中,你能經受住這種身心上的雙重打擊,你不放棄,你一樣也是勝利者。”
不甘心,從摩托車轉戰汽車
更嚴重的傷病接踵而來,那是2019年比賽期間,周田很清楚記得他當時是被救援車從坑里救出來的,他馬上被送到了醫院,經診斷腰椎、頸椎、肋骨等處都出現了骨折情況,“然后頸椎壓迫神經,人一直眩暈嘔吐。”周田在醫院呆了好一陣子,全身打了好多釘子,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好像回爐重造了。”
對于彼時年近40歲的周田來說,這次受傷意味著他很難回到較高運動水準了,“我去恢復訓練,想去騎摩托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體能,還有很多東西,已經不在第一梯隊里面了。”
所謂第一梯隊,差不多是指10個賽段他能拿3個左右冠軍,周田還記得,上一次2015年受傷后,他花了兩年左右時間恢復了狀態, 但2019年的這次“大修”,讓他只能選擇和摩托車組比賽說再見。
在環塔摩托車組,周田并非沒有品嘗過勝利的滋味,那是2012年的比賽,之前成績領先優勢巨大的他,知道最后一個賽段只需要沖線就能拿到冠軍,“沖完線的那一刻,就感覺鼻子特別酸,然后眼淚嘩嘩地流,但還帶著微笑。那種興奮,那種見到人之后,誰都想擁抱一下,感謝身邊每一個人。”
他不甘心就此結束環塔的旅程,“我的偶像是彼得·漢塞爾,他是達喀爾的傳奇,摩托車和汽車比賽都拿過冠軍,我就想去開汽車。”彼時恰巧因為工作變動的關系,周田要把房子換到30公里外的新區去住,他賣了原來的房子,到手五六十萬,后來決定拿買房子的錢買了一輛二手賽車。
“賽車需要100萬,其實錢不夠的,但架不住身邊有‘壞人’,說我有20萬,我有5萬,就這樣又借了40萬左右。”周田最終買了一輛賽車,為此他的老婆還經常埋怨他,兩人至今還是租房生活,周田人比較樂觀,就安慰妻子,“你看那時候房價最高,買了也貶值了。”
經過幾年時間妻子也慢慢理解了周田,她甚至加入了車隊,還幫忙做一些苦活和累活,就連他的孩子們也逐漸明白爸爸所從事的這份特殊的運動。
“我能清楚記得車的油耗,有時候卻會忘記孩子的年齡。”周田頓了一兩秒,說,“女兒已經14歲了,對賽車沒有太多的概念。但兒子有點興趣,他剛剛8歲,說也想開摩托車,說小摩托車上寫滿8歲就可以開了。我希望有一天能帶他來到沙漠,讓他知道人生和賽車一樣——上不去的坎,換條路接著沖。”
環塔,會超過達喀爾
作為環塔至今唯一一位全勤的參賽選手,周田對于環塔這項賽事有很獨特的個人見解,“從個人來說,我覺得環塔是一種戰友聚會,是一種同學聚會,是一種生死兄弟的相聚,有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因為環塔到了新疆,因為環塔聚到了一起,這是老友的相聚。”
“從車隊來說,我們經過環塔,通過環塔我們磨煉了自己的隊伍,在新的一年當中,我們經歷了新的賽車,接受很多新技術的理念,這個層面,是沒有任何一樣比賽能給予我們的。”
他甚至明白媒體需要什么,這幾年環塔期間,他接受過不少媒體的采訪,“從媒體角度,你們希望的環塔是什么呢?我認為是看到我們那種拼搏的體育精神,看到我們所有車手為了成績也好,為了團隊的榮譽也好,大家共同往前去走。”
第21年環塔之旅戛然而止,但周田并不打算停下自己的步伐,“如果可以的話,明年繼續,當然需要一個好的車隊,一個好的團隊。”讓周田有些著急的是,最近幾年參賽中他發現,參加環塔的還是“老人”居多。
所謂老人就是老面孔,經常參賽的那批人,“我們這批人已經‘深受其害’,就是非常熱愛這項運動,因為環塔給你的這種快樂,是別的地方無法獲得的。”
對于沒有新人的加入,他也有些無奈,用自嘲的語氣說,“因為這種沒苦硬吃,年輕人一般都不會選擇,這么有挑戰性的一個比賽,我真的希望90后把主力軍的棒接過來,讓00后參與進來。”
在周田看來,剛剛超過20年的環塔,終將會成為一個百年的賽事, 最終也會在各方面,完成對達喀爾拉力賽的超越。
首先在難度上,周田說他們這一批人也會聚在一起逐幀研究達喀爾的比賽,“環塔沙漠更軟、峽谷更險,這是中國獨有的地獄模式,難度上我們肯定比達喀爾要大。”
周田還記得前幾年,彼得·漢塞爾和德弗雷這樣的世界頂尖車手都來參加過環塔,并且給予環塔很高的評價,“但是那幾年是環塔剛剛起步的一個嬰幼兒時期,沒有任何的經驗,現在很多事情已經有了自己的體系了。”周田認為,“中國沒有做不好的事情,做這樣一個賽事有自己的優勢,不管是國土面積還是沙漠面積,都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他說自己依然想去達喀爾看一下,因為想抱著學習的態度去看看世界先進的改裝和維修理念,但就發展趨勢來說,他堅信,“不用多久的時間,環塔一定會是世界第一的,一定會!”
這就是一位環塔老兵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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