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湘江邊上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村里共有200多口人,母親是奶奶從小在家門口撿的棄嬰,因為家里窮后來成為了她的兒媳,跟父親生了9個兒女,活下來的只有3個,我上面有2個哥哥,我是家中的“幺兒”。我與大哥相差15歲,與二哥相差8歲。
我們這代人是從苦日子里走出來的,那時候家里人口多,勞力少,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口糧接不上,一天三餐有兩頓是稀的。望著一大鍋清湯寡水,沒有一點油,我嘴里就開始冒酸水。大嫂嫁進門時我才4歲,大嫂生了兩男兩女,我只比最大的侄大2歲,我跟侄子侄女們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家里人口多,經常為了小孩子的溫飽產生矛盾,婆媳盾隔三差五演變成鍋碗瓢盆交響曲。后來把大哥一家6口分出去家里總算過了幾年安穩日子。
我剛升初中,父親身體不好,有先天性心臟病,大集體時在村隊企業做米粉、面皮,這也是我家祖傳的手藝,老弟兄幾個只有我父親繼承下來。但大集體時私人不敢干,怕“割尾巴”。因為我是男孩,還在上學,將來還要面臨娶妻安家,肯定需要錢,所以光靠家里那幾畝地肯定不行。于是,在父親的帶領下,把爺爺輩留下的那套做米粉家伙什規整出來,在村里開米粉、面皮店。
父母帶著我和二哥蝸居在三間老屋,沒有做米粉、曬米粉、面皮的場地,父親把門口幾棵樹伐了,在老房后面搭了兩間披廈,支起一口大鍋。沒有電機,二哥和母親輪換推磨,父親篩漿,澆千張、剪皮、切粉條。那時候根本沒有煤炭,煮米漿全靠燒柴火,母親在走村串戶賣米粉路上,連一個樹枝都不放過;我那幾年每天天蒙蒙亮,父母就把熟睡中的二哥喊醒起來干活,因為蒸米漿要很多的 柴來燒,米粉店忙完,地里活也是二哥打理。小本買賣雖然發不了大財,但能維持全家日常開支,我才能夠安安穩穩讀書。可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從82年春天起,父親稍微出點力,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他又怕母親和二哥操作過程掌握不好,最后只好在米粉店支起一張小床,他圍坐在被窩里口頭指揮。
從母親憂心忡忡的神情里,我感覺到父親那時候已經病入膏肓。83年1月,父親進入半昏迷狀態,用我們老家的話,已經“危在床上了”,身邊不能斷人。大哥、二哥日夜輪換著守在父親的病榻前,我偷偷流淚,雖然每天被趕去上學,但坐在課堂上思想總是開小差,魂不守舍,就怕教室門口突然有人喊我名字。永遠記得2月2號那天,可憐的父親永遠停止了呼吸,才58虛歲,悲傷逆流成河。
禍不單行,就在父親去世后100天,按我們這里習俗,在人去世的第100天,遺像要從原來的撲倒放,改為正放并掛在墻上,這一天的一大早,母親和我們三兄妺把父親的遺像掛在了家里所謂的客廳那間房的一面墻上,搞完儀式后,我就從家里飛奔的往學校跑,因為那天距離中考只有30天。
就在下午的第一節課,我聽到操場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在叫我的名字,是我的鄰居大伯,他怎么會來到我的學校,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從教室的后門走到教室走廊上一看,果真是鄰居大伯,他一看到我,也不顧及一下這是學校,急切地說:“你媽媽去世了,快點回家”就在你來學校后沒多久,去河邊洗衣服,站在河邊彎下腰去就動不了,慢慢的倒在了河水中,幸好我在那里洗鋤頭,趕快跑過去把她拖到岸上。跑回去告訴你的兩個哥,要不然不知道會河水沖到哪里去。你的兩個哥在家忙事,叫我來通知你趕快回去。我不敢相信我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會這樣?把母親的后事辦完,我忍著悲痛回到了學校,在離中考最后那個月,我化悲痛為力量,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中。
一個月后成績出來了,結果離市中專分數線差1分,我落榜了,但上高中的分數綽綽有余,而且還是當地的重點高中。當班主任把我的高中錄取通知書送到我家的時候,還安慰我說:“你基礎扎實,讀高中往后更有發展前途,到時這個山窩窩也會飛出鳳凰。”我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不敢告訴兩個哥,因為大哥要養4個兒女,二哥還沒有成家,目前我是和二哥相依為命,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每天和二哥磨米漿,做米粉賣。沒有父親的指導,沒有母親的幫忙,做米粉這事好像多了很多的事,但和二哥兩個人比以前起得更早,每晚的燈光比以前熄滅得更遲了,為了能多做點,多賣點,讓二哥早日成家。
二哥的能干勁在我們那一帶出了名,他挑米粉、面皮擔子走村串戶,有好多人都認識,幾戶人家的女兒想嫁給二哥,可是以前大家都擔心,我父母的身體都不好,怕拖累,所以都不敢來提親。現在父母雙親都不在了,就陸續有人來做媒了。鄰村一個女子長相一般,也是我們這一帶出名了的能干婆,她家里就是因為爺爺、奶奶身體不好,不但不能下地勞動,還一直靠吃藥養命,她媽媽是過來人,知道期中的難處,看到我父母雙親不在了,沒有了負擔,而且我二哥又勤勞肯干,為人實在,就拖了我的鄰居來做媒,我二哥對這個女的也還算滿意,就這樣,二哥拿了一張紅紙包了240元錢,提了一只自家養的鵝去,二嫂就住在我們家了。
自從二嫂進門后,我們做米粉就加大了米量,每天出成品后,二哥照樣挑著去叫賣,再留一部分在家讓二嫂零售,滿足本村人的需求。日子有所好轉。馬上接近開學的前一個星期,我的班主任走到我家來買米粉,恰巧碰到了我的二嫂,班主任自我介紹后,聰明的二嫂又多給了他一些,我看著班主任慢慢的離開我家,忽然又轉過身,大聲叫到我的名字,問我馬上要開學了,被子、蚊帳之類的東西準備好了嗎?我的二嫂聽得莫名其妙的,我隨口應到準備好了,準備好了。聽我這么一回答,班主任嘴上說著:“那我就放心了”,大搖大擺的走了。
第二天,二嫂炒了幾個菜,把大哥一家都叫來吃飯,吃飯時,二哥問我高中開學是怎么回事,我一下愣了,低著頭,紅著臉說:“我對不起你們,落榜了,我離中專分數線還差1分”,二哥又說:“是高中錄取通知書”,我支支吾吾的說:“大哥、二哥,我不上學了,我已經和我們同學約好了,一起去廣東打工,賺了錢把我的學費都還給你們”。
大嫂接著說:“一個女孩,上了初中就很不錯了,出去打挺好的,把學費還清后,就找個人結婚生子”。大哥輕聲咳嗽一下,剛想說話,張張嘴,就被大嫂的三角眼給瞪回去了。大哥只好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發呆。二哥,看了看天花板,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我的心越來越沉,各家有各家的難。
八月流火的傍晚,熱浪伴隨著夏風,讓汗珠像螞蟻般順著胸口和后背滾落,院子里的樹上,夏蟬咶噪著,還有不遠處一聲接一聲的蛙鳴,讓人格外煩躁。“小妺,你放心!我供你!直到你考上大學!”坐在拐角處,手上還在不停地把曬干的米粉捆好的二嫂說話了,聲音很脆,異常響亮,目光炯炯,像一名斗士。大家都不相信,剛過門兩個月未到的二嫂會說出這樣的話。我細聲說:“二嫂,我不上高中了,你不用替我著想,你和二哥兩個人,努力掙點錢,生小孩要用錢,我們這個破房子不能再住了你們要蓋房子需要錢”。
二嫂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孩子來了不需要太多的錢,況且我們現在每天都做足夠多的米粉賣,好多遠村人都來買,生意起來越好,你就是高中三年,大學三年,六年一下就過去了,我們就等你大學畢業了才建房子,現在稍微修一下,住起來也蠻好的”。
二哥見二嫂這么說了,也使勁地附和,“就是就是”。
開學那天我帶著二嫂煮的6個紅蛋,和一些簡陋的衣服被子來到了學樣,我深知自己的學習機會來之不易,別的同學搭背去街上瞎逛,成群結隊在校門口買零食,這些我全不參與,我只是一門心思學習。每當“雙搶”季節,我插秧、割稻、挑水糞,從不惜力。因為我知道,我干一點,二哥二嫂就少累一點。在高二的暑假,二嫂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個暑假我就和二哥一起做米粉賣,有時二哥有事去了,我挑著米粉走村串戶的去賣。看到二哥二嫂辛苦的樣子,更加堅定我好好讀書的決心。那時候我心中暗暗發誓:我要考上大學,我要讓二哥二嫂過上好日子!功夫不負有心人,高考那年我一戰成名,以556分被一所重點大學錄取。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二哥二嫂比我還高興。
我考上大學只是萬里長征走完第一步,還有四年大學要讀,二哥二嫂還要負擔,加上已經生下一個侄子,現在二嫂又有孕,我不能再給他們太多的壓力,自從我上大學后,寒暑假都未曾回過家,都是在打工掙錢,用來交學費和生活費。
大學畢業,后來分配到地級市的一家事業單位任職,在同事的介紹下,認識了我丈夫張禮剛,一名高中教師。在城里長大,父母都是老師,家里還有一個妺妺,他性格好,心地善良,我經常給他講述我童年農村趣事。每次說到我二哥二嫂當年人工推磨做米粉賣,供我讀書的事,禮剛就說一定要好好報答二哥二嫂一家。后來二哥的兩個孩子先后被我們接到城里讀書,二哥親自輔導,兩個侄兒也爭氣,兩個孩子學有所成,二嫂逢人就說是小姑媽的功勞。禮剛說:“這是善因結善果,你們理應能過好日子。”后來二哥家蓋新房子,給我們留置了兩間房,誰去都不給住,只有我們回家了才可以住,所以我只要回家,就直奔二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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