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紀戰場上,頭部可能是最難保護的部位。頭盔的保護措施非常昂貴,并不是所有士兵都使用了全覆蓋的金屬頭盔,事實上大多數士兵都戴著各式各樣的敞開臉部的頭盔(見我以前寫過的盔甲系列),使他們的臉部更容易受到箭矢攻擊。
法國中世紀的宮廷歷史學家讓·弗魯瓦薩爾寫道,克雷西戰役中的箭矢像雪一樣落下,似乎在天空中形成了一朵云。在同一場戰役中,編年史家讓·勒貝爾描述了英國軍隊向法國騎兵發起的齊射威力,他說,“這些馬匹被可怕的倒鉤箭射得千瘡百孔”。
戰場上的弓箭使用如此頻繁,受到箭傷也就不足為奇了,而處理這些傷勢就是外科醫生的工作,甚至常常是戰士們自己解決。不過,在阿金庫爾戰役中,即使是普通戰士的傷口也能得到專家的治療。
英國國王亨利五世在法國時,就帶了一批外科醫生來治療他的所有部隊,他還為購置必要的藥品和醫療用品提供了補貼,其中包括用于治療開放性傷口的銅綠(有殺菌作用)和硇砂各40磅。亨利五世這樣做是有理由的,正是由于他年輕時從致命箭傷中被治愈,才導致了他對外科醫生的重視。
那時,在他16歲之時他還只是年輕的哈爾王子。在1403年什魯斯伯里的一場激烈血腥的戰斗中,他的臉部不幸中箭,據說射入達6英寸之深(約15厘米,雖然當時的度量實際上可能沒有這么長),直穿頭骨!這支箭從左側鼻子斜穿到右側臉部,深深地埋入他的顴骨,一直延伸到鼻子后面的骨頭。
不幸中的萬幸是,箭并沒有穿過眼睛的軟組織和眼睛后面相對較薄的眼眶骨,從而刺入王子的大腦。但從射入點和深度來看,這已經算得上是最嚴重的箭傷了。
箭的射入點以及傷口的嚴重程度通常會影響外科醫生從受害者體內取出箭的方法。當箭射中手臂或腿部時,只要箭沒有射入骨頭,一般來說,最好的取出方法是用力快速將箭從肢體中推出,前提是箭射中的位置位于胳膊或者腿部,這是相對容易的方法。
然而,大多數其他情況的治療并不容易。需要專門的工具和非常能干的外科醫生才能拔出箭矢,并盡可能減少損傷。
哈爾王子的箭傷就屬于不容易醫治的類型,一位又一位的外科醫生被召喚來救助這個受傷的男孩,直到最后一位來自倫敦的醫生約翰·布拉德莫爾的到來,才完成了中世紀最令人驚嘆的軍事手術之一:他從哈爾王子的頭上取下了鐵箭頭。
在布拉德莫爾來之前,有人試圖把箭從哈爾頭上拔下來。無論如何,木制箭桿本身脫離了哈爾的臉,但箭頭卻沒有。雖然中世紀的一些箭頭似乎是用鉚釘或其他方式牢牢固定的,但很多時候,箭鏃的頭部似乎就是為了像這樣脫開而用蠟固定的,甚至是用口水潤滑過的箭桿末端擰緊的。這只會在傷者體內形成一大塊漂浮的帶倒刺的骯臟金屬,造成嚴重感染。
毫無疑問,箭頭確實脫落了,并一直卡頭骨后部六英寸深。盡管有時中世紀的醫生別無選擇,只能將箭頭留在體內。例如,1346年蘇格蘭國王大衛二世在內維爾路口之戰中,他的臉部中了兩箭,其中一只箭就是這種情況。但至少從六世紀的埃伊納島的保盧斯的著作開始,人們就已經知道,“深深嵌入骨頭”的箭頭非常危險,“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拔出”。
▲16世紀已知的各種類型的箭頭(上圖)和一系列用于拔箭的工具(下圖)。105號和106號是用于取出脫落箭鏃的工具。有插座的箭頭,即“母”箭頭(105b),必須由“公”推進器(105a)向前推進,而有刺的箭頭,即“公”箭頭(106b),必須由“母”推進器(106a)向前推進。
將箭頭從身體中推出顯然是首選的解決方案。外科醫生會有幾種裝置來幫助他們完成這項任務:主要是鍛造的金屬探針,可以追蹤傷口,插入箭頭的插口(在箭頭為“母”形配件的情況下),或者在箭頭的刺周圍(在箭頭為“公”形配件的情況下)。然而,在哈爾的案例中,推出是不可能的。
箭頭的嵌入特性意味著只能通過拔出的方式將其取出,即從患者體內拔出而不是推出。由于箭頭背面最輕微的倒鉤或凸緣都會卡住周圍的組織和骨頭,因此拔出箭頭幾乎總是比較困難的過程,但在本案例中,由于箭頭位于王子頭部的最深處,拔出箭頭的工作變得更加復雜。
不論布拉德莫爾醫生在拔出箭頭前嘗試了多少次,他最終還是巧妙地將它拔出來了。
這位外科醫生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傷口內的組織腫脹:他根本無法夠到箭頭來將其拔出。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布拉德莫爾使用了一種叫做“小帳篷”(tentas paruas)的工具,這是用老接骨木的髓制成的,曬干后縫入干凈的亞麻布中。他先將這些小帳篷浸在蜂蜜中,然后他將它們以越來越大的尺寸放入傷口中,傷口的寬度和深度因而不斷增加。布拉德莫爾提到他需要到達傷口的底部,但卻很困難,可能是由于凝血和軟組織自我修復的時間較長,很可能已經開始將嵌入的箭頭包裹起來。
▲手術器械圖細節。取自約翰·布拉德莫爾的《醫學雜記》,約1446年。
終于,傷口還是撐開了。布拉德莫爾制作了一個特殊的裝置,他稱之為“tenaculas”(鉗子),并在手稿中提供了一張插圖。這些鉗子的厚度與取出的箭頭相同,中間有一個螺絲,擰緊后會向外撐開半圓形的鉗口,從它的圖紙上看,鉗口的外側有齒狀螺紋。外科醫生將這個裝置從16歲少年臉上的裂口處插入,將其推入,直到它沒入箭頭的空帽中。他轉動螺絲將鉗子的鉗口向外壓,直到鉗口撐住箭帽的內側,那里曾經是箭桿的位置,“然后在上帝的幫助下,一點一點地來回移動,”布拉德莫爾說道,“我拔出了箭頭”。Comment by Liu Louis: 該部分是公眾號上沒有的
移除箭頭后,布拉德莫爾開始了同樣重要的清理深層傷口的工作。
他先是弄到了一種涂抹用的注射器,在里面灌滿了白葡萄酒,直接噴到了開放的傷口上。此時,16歲的王子想必是已經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了。接下來,布拉德莫爾在傷口里注入了他所描述的東西:
取白面包屑在清水中煮沸,然后用布過濾。然后取大麥面粉和足量的蜂蜜,用文火煮至粘稠,再加入足量的松節油,膏藥就制成了。
在之后的一個月多的時間里,外科醫生還對傷口進行了耐心的清潔和護理。他使用了一種“神經軟膏”,由20多種草藥、蠟、黃油和一些樹脂制成,每天在傷處涂抹。目的是為了防止出現破傷風及其伴隨的癲癇和痙攣。
就這樣,英國王儲哈爾王子得救了。布拉德莫爾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毫無疑問的一點純粹的運氣,完成了一項即使在今天也很難實現的壯舉。
所有這些工作極大地戳穿了中世紀理發師屠殺的流行觀念——至少,當涉及到富人和皇室病人之時不是這樣!
與一般病人不同,這類病人通常還會享受麻醉劑的治療待遇。十四世紀著名的外科醫生之一阿德米的約翰在1370年左右寫過關于麻醉劑的文章。他建議給病人服用混有酒精的天仙子等藥物,這樣病人就會陷入沉睡,不會感覺到對他做了什么。
然而,在西方,即使是大多數中世紀的外科醫生,對清潔和衛生的理解仍然不夠,也沒有在很大程度上加以實踐。那時,人們常常以祈求上帝來代替清潔,希望不會發生嚴重的感染。
但正如亨利五世的箭傷充分所展示的那樣,中世紀的醫生在傷口護理方面絕對不能說是無知,相反,他們充分了解止血、清理傷口、使用蜂蜜促進傷口愈合等外科手段。
▲約翰·布拉德莫爾制作的取箭器可能的外觀。
能否控制住嚴重傷口的出血很快就能決定生死。控制傷口出血的方法有很多,其中大部分仍在現代醫學中使用。
這些方法包括暫時止血的止血帶和縫合傷口的縫線,以控制出血。蠟線或絲線縫合也得到了廣泛使用。中世紀安達盧西亞最偉大的外科醫生之一阿布卡西(Abulcasis,936-1033年)還開創了使用腸線縫合傷口的先河。
對嚴重傷口進行灼燒也能迅速止住嚴重出血。加熱金屬的極高溫度幾乎可以立即使血液凝固。危險在于,這一過程也會對傷口部位的健康組織造成嚴重破壞。灼燒通常與截肢有關,但這在中世紀并不常見。盡管如此,也有不得不截肢的時候。即使是盎格魯-撒克遜外科醫生也了解這種手術的潛在好處。
清洗和包扎傷口是中世紀外科文獻的主要內容。其中提出了許多不同的治療方法和藥物。其中之一就是葡萄酒,它可以用來清潔治療部位。
古埃及人在大多數藥物中都使用蜂蜜作為粘合劑。古希臘人希波克拉底在書中記載了蜂蜜的特性,指出它“能使人發熱,清洗瘡口和潰瘍,軟化嘴唇上的硬潰瘍,治愈癰瘡和流膿瘡”。中世紀的人自然也繼承了這種蜂蜜療法,就像布拉德莫爾使用的小帳篷和他后來制作的軟膏那樣。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蜂蜜、水蛭和蛆蟲(或者用現代醫學術語來說,叫做“幼蟲療法”)其實是有效的殺菌劑。蜂蜜的作用是在傷口中形成屏障,防止細菌滲透和增殖,創造一個有利于傷口愈合的無菌環境。此外,蜂蜜中的少量過氧化氫可提供持續的抗菌功能,這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消除傷口異味。
例如,蜂蜜可以成功地減少炎癥和水腫,去除感染和死亡組織,促進皮膚和組織的再生,并提供愈合的抗菌環境,以及完全減少或消除傷口的氣味,它還可以防止形成明顯的疤痕。
中世紀的外科醫生似乎已經明白,白色膿液與惡臭的水樣膿液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區別,前者是理想的,表明傷口正在愈合,而后者則意味著壞疽和死亡可能接踵而至。此外,中世紀的醫生認為,通過放血和清腸來清除壞“體液”也是愈合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當然,這也是無關緊要的、甚至是有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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