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帝不能死

所謂“人的社會化”，本質是為了生存，個體獨特的自由生命意志不得不向既定的社會生存規則及潛規則妥協與屈服的過程

但社會化的過程也讓我心智更成熟，思維更縝密，并一定程度上使我獲得了原先期盼的幸福

但有錢，就一定幸福嗎？

一、人生的十字路口

父親去世那年是2006年，升入大四的我沒什么課，便提前開始了全面社會化進程——這一進程持續17年，直到2023年提前退休后，才告一段落

當時我默默對自己說：我自由而美好的大學時代，從2006年6月起，已經結束了

我要翻開新的人生篇章，用個人奮斗，證明我的能力，榮耀我的家族，讓母親和我自己過上幸福的生活！

所謂“幸福”，在今天絕大多數人的字典里，幾乎等同于“金錢”

要獲得這份“幸福”，就不得不去面對一個嶄新的，比校園生活更豐富，比書本知識更鮮活的大千世界

這個世界的名字叫——社會

惡心的社會化

在當年的我看來，所謂“人的社會化”，是個很惡心的過程

因為社會化的本質是為了生存，個體獨特的自由生命意志不得不向既定的社會生存規則及潛規則妥協與屈服的過程

但社會化的過程也讓我心智更成熟，思維更縝密，并一定程度上使我獲得了原先期盼的幸福——金錢

或許是上天的恩賜，賦予我優秀的寫作技巧和杰出的思辨能力，于是一出社會，我就陰差陽錯成了一名財經記者

這和我原本計劃的職業發展路徑，有些不同

我本科學的是廣告學，原計劃畢業后從事廣告行業

但在財經記者崗位上，我的天賦迅速得以展現，工作如魚得水，學習肆無忌，在短短2、3年內就獲得了極大成長

這時，無論感情、家庭還是事業，似乎都從2006年的谷底走了出來

為此，我還制定了未來二十年（2007-2027）職業生涯規劃和未來五年（2007-2011）買房結婚計劃

這兩個計劃，在和這兩篇力哥的經典自傳長文中，有詳細描述

然而在工作、學習和生活中，看多了，聽多了，想多了，總覺得還是缺了點什么，讓我過去堅定的唯物世界觀，逐漸動搖……

未來是一道選擇題

因為工作關系，我比其他同齡人有更多機會看到商業競爭中數不盡的爾虞我詐和資本市場中道不完的悲喜沉浮

今天還是鎂光燈下的社會名流，明天就成了鋃鐺入獄的階下囚，今天還是眾人艷羨的成功人士，明天就妻離子散，身敗名裂……

這是為什么？

同一個經濟問題，不同的經濟學家卻會有截然相反的觀點

這又是為什么？

和我同年畢業、起點相近的同學，卻在短短兩年內，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這，究竟是為什么？

然而，哪個專家說的才是真理？哪個同學的選擇才最正確？

2008年，我寫了一篇名叫《我們要去哪里呢？》的博文——

有人放棄光鮮亮麗的外企工作，去考公務員

有人放棄國企優厚待遇，苦練英語進外企

有人先做公務員，堅持幾年等到攢夠了錢，再跳出這令人窒息的關系網，尋找自己的夢想

有人靠著家里的托舉，直接放棄就業，出國留學，至于學成后的打算，大概率家人會繼續鋪路，不用費心

有人因為學歷低，選擇在完全不同的行業和職業里跳來跳去，但不管跳到哪里，都是公司最底層的小職員，活多錢少壓力大

有人放棄苦練多年的英語，去事業單位做一個用不著英語，也用不著所學之長，更沒有任何工作樂趣，但工作穩定，待遇優厚的螺絲釘

有人不停跳槽，甚至一年連跳三家，哪怕薪水只高

500塊，也堅決跳

有人放棄苦逼卻收入微薄的工作，直接辭職回家，整天宅家里啃老打游戲

畢業了，一切夢想都要從最現實最基礎的事情開始做起，一步一步積累

雖然大家起點不同，終點肯定也不同，但每個人都必須給自己的人生選一條路

或許正因此，世界才顯得如此豐富多彩

但也正因此，到底誰會慶幸，誰又會懊悔，只有時過境遷后，答案才會逐漸揭曉

在此之前，一切都是迷

盡管當我們做出選擇的時候，總以為真理在握

問：真理到底長什么樣？

過去我總以為自己的想法絕對正確，陶醉于“一切盡在掌握”的美好感覺

但學習越多，經歷越多，就越發現：不一定，還真不一定呢！

就像縱貫線樂隊在《亡命之徒》里唱的——

真理在荒謬被證實以前 都只是暗室里的裝飾

只有當眼前亮起來了以后 才有機會彰顯它的價值

不是誰能決定的 該漫游還是沖刺

我們都在海里 我覺得我們像沙子

你說的亡命之徒 是不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羅大佑、李宗盛這些早已功成名就的音樂人對人生的看法依然是——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真理到底長什么樣，不知道人生該選擇“漫游”還是“沖刺”……

最后他們對彷徨迷茫的年輕人的建議也只能是片兒湯話：

“出發吧，不要問那路在哪，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

羅大佑們無法給出任何實質性建議，只能無可奈何地告訴年輕人，要勇敢面對未來不可知的挑戰

因為你勇敢也要面對，不勇敢也要面對，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反正早晚要面對，所以被動消極面對不如主動積極面對，你說對不對？

可就算勇敢面對，就能獲得我們想要得到的結果嗎？

如果我們都不問路在哪里，都不知道要奔向何方，又有多少人有勇氣和毅力，堅持跑下去呢？

畢竟，沒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跑對了方向

畢竟，我們面對的是一道書末翻不到“參考答案”的人生選擇題

許多年輕人都有這樣的困惑——

“我對未來感到迷茫焦慮，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么”

“雖然知道眼下的生活狀態很成問題，我也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混下去，很想努力奮斗，有所作為，但我卻找不到奮斗的方向”

“有時，我以為找到了奮斗方向，卻沒了奮斗動力”

“有時，我總算燃起奮斗動力，但不多久卻發現，奮斗的結果如此激動人心，但奮斗的過程卻如此寂寞痛苦，讓人難以為繼”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愛眼前這個對象，我不知道是否應該鼓起勇氣和TA分手，我不知道是否真想和TA白頭偕老”

“我不知道是否喜歡眼下的工作，也不知道除了這份工作，我還可以做什么工作，我想挑戰自己，換個新工作。又怕不適合我，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身邊有春風得意的朋友，更多灰頭喪氣的朋友，有的人放棄了，躺平了，和解了，也有的人還在執著追夢，永不言敗”

“有人說堅持到底，就是勝利，有人說懂得放手，才是大智慧”

可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理呢？

答：我不知道……

在《凡人歌》里，三十多歲的李宗盛唱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可是人忙忙碌碌這一輩子，到底圖個啥呢？

在《最近比較煩》里，二十多歲的品冠唱道：“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陌生的城市何處有我的期盼，揮別了家鄉的伙伴，現在的我更覺得孤單”

三十多歲的周華健唱道：“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總覺得鈔票一天比一天難賺，朋友常常有意無意調侃，我也許有天改名叫周轉”

四十多歲的李宗盛唱道：“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看那前方怎么也看不到岸，那個后面還有一班天才追趕，哎呦寫一首皆大歡喜的歌是越來越難”

為什么男人從二十多歲一路走到四十多歲還在煩呢？

難道就沒有辦法讓人不煩嗎？

即使活到五十多歲，李宗盛也還只能無奈唱道：“人再有本事，也難抵抗命運的不仁慈，這道理再簡單不過，接不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而活了四十多歲的周華健更是發覺自己好像白活了一場，什么都沒想明白——

為什么 該有的都有 還是覺得不夠？

天呢 該不會是貪心的念頭！

為什么 拼了命地工作 拼了命地追夢 到頭來原地沒有動過？

為什么 萬里晴空下的面孔

庸庸碌碌不開心地鎖著眉頭 要向誰哭訴？

為什么 想去看場電影

該死的臺風 偏偏選在每一個的周末？

為什么 這個世界上 就是有人窮得發瘋

有人富得把鈔票當作了枕頭？

為什么 新聞里 鼻酸故事只為了 偷面包給媽媽充饑的小偷？

為什么 一百個 變成一千個 一萬個 十萬個為什么？

為什么我想破頭 寫不出個鳥？

我為了什么

是啊，我到底為了什么？

答案或許永遠都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用羅大佑在《未來的主人翁》里的話說就是：“飄來飄去，就這么飄來飄去，飄來飄去，就這么飄來飄去……”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有始有終，無源無本，隨風飄零，無依無靠……

路的終點是迷宮

小時候，長輩們總喜歡給我們“80后”冠上一個頭銜——迷茫的一代

如今迷茫的“80后”也年過不惑，成為社會中堅，甚至連90后都不再年輕，卻又合起伙來抨擊“00后”是迷茫的一代、垮掉的一代、躺平的一代……

然而又有哪代人不迷茫呢？

與其說每代人都有各自的迷茫，不如說人生本就是一個謎

就像《亡命之徒》最后唱的，就算迎風向前，勇敢出發，又如何？

“有一種預感，路的終點是迷宮”

想到這里，心中升起一絲悲涼感！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既然真理永遠都是在荒謬被證實以后才會閃出光彩，而我們又不知道荒謬何時才會被證明，那眼下又有誰說的話誰做的事，能經得起歷史考驗，成為亙古不變的永恒信賴呢？

那這個世界的走向，到底是什么力量決定的？

如果世上沒有人完全知道真理長什么樣，誰又有資格篤定批判異己的想法一定錯誤，堅信自己的想法一定正確呢？

本質上，這些問題和我高一時發出的“天問”并無二致

只不過，學生時代這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命題

但走入社會后，完全脫離了學校和父母管束，一方面擁有了完全的自由，一方面也不得不背負起完全的生活壓力，這就不是一個懸在空中的命題，而是關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