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清晨總是從張鐵柱的肉鋪開始。天剛蒙蒙亮,這個身高八尺的壯漢就已經將兩扇厚重的榆木門板卸下,露出案板上排列整齊的豬肉。他的手掌有常人兩倍大,指節粗得像小蘿卜,握刀時卻異常靈巧,切出的肉片薄如蟬翼。
"鐵柱啊,給我來半斤五花肉。"拄著拐杖的李婆婆顫巍巍遞過銅錢。
張鐵柱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李婆婆,今天五花肉肥了些,給您切塊梅花肉吧,價錢一樣。"說著手起刀落,一塊紅白相間的精肉已經用荷葉包好。他悄悄多切了二兩,卻只收了半斤的錢。
這是青石鎮公開的秘密——張屠夫做生意總是虧本。窮人家來買肉,他總要多給些;實在拿不出錢的,他也會切塊肉遞過去,說些"骨頭多算送你的"之類的話。鎮上首富趙財主曾嗤笑他:"殺生的手做慈善,也不怕菩薩笑話。"
此刻,張鐵柱正用磨刀石打磨他那把祖傳的殺豬刀。忽然一陣香風襲來,他抬頭看見個穿素白襦裙的女子站在肉案前。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膚若凝脂,眉如遠山,最引人注目的是右眼角一顆淚痣,像滴未落的墨。
"蘇...蘇娘子?"張鐵柱結結巴巴地站起來,沾滿豬油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這是鎮上繡坊的蘇婉娘,三年前嫁到青石鎮,不料丈夫新婚半年就暴病身亡,留下她和年幼的小叔子相依為命。
蘇婉娘淺淺一笑,從袖中取出個繡著并蒂蓮的荷包:"張大哥,我想買二斤后腿肉。"聲音清凌凌的,像山澗溪水。
張鐵柱手忙腳亂地切肉,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鮮血滴在雪白的脂肪上,紅得刺眼。蘇婉娘"哎呀"一聲,抽出繡帕按在他傷口上。那帕子帶著淡淡茉莉香,熏得張鐵柱耳根發燙。
"張大哥天生神力,卻連殺雞都不敢看,真是稀奇。"蘇婉娘突然說道。
張鐵柱心頭一震。這事除了他師父沒人知道。當年學屠宰時,師父罵他"空有一身力氣,見血就手軟",最終將他逐出師門。他訕笑著岔開話題:"蘇娘子說笑了,我天天殺豬..."
"昨日見你放生那只誤入肉鋪的野兔,我就知道了。"蘇婉娘目光灼灼,"這樣心善的人,不該孤苦一生。"
張鐵柱正不知如何接話,卻見蘇婉娘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卻堅定:"張大哥若不嫌棄,婉娘愿與你結為夫妻。"
"哐當"一聲,殺豬刀掉在地上。張鐵柱懷疑自己聽錯了:"蘇娘子莫開玩笑..."
"我帶了嫁妝。"蘇婉娘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契,"這是城東十畝良田。還有..."她又拿出個錦盒,打開是整套金頭面,"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肉鋪外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張鐵柱窘得滿頭大汗,忽然瞥見人群里趙財主陰鷙的眼神,心頭莫名一緊。他壓低聲音:"蘇娘子,咱們后屋說話。"
后院里,張鐵柱搓著手:"您這樣的相貌,改嫁個舉人老爺都使得,何必..."
"我只要張大哥。"蘇婉娘打斷他,"三年前我嫁到青石鎮那日,花轎被驚馬沖撞,是你徒手拉住瘋馬。那時我就..."她垂下睫毛,淚痣在陽光下像滴琥珀。
張鐵柱心頭一熱。他記得那天,新娘子掀開轎簾道謝時,他驚鴻一瞥看見的淚痣。后來聽說她丈夫早亡,他還偷偷往繡坊門口放過幾次野味。
七日后,婚事辦得熱熱鬧鬧。蘇婉娘堅持一切從簡,只請了街坊四鄰。拜堂時,張鐵柱發現新娘的手冰涼發抖,只當是緊張。洞房里,他小心翼翼去掀蓋頭,卻見燭光下蘇婉娘淚流滿面。
"娘子這是..."張鐵柱慌了神。
蘇婉娘突然跪倒在地:"夫君,婉娘有罪!"她顫抖著從床底拖出個鐵箱子,"我嫁你,是為這個..."
那箱子通體漆黑,正面有個碗口大的銅鎖,鎖眼形狀古怪。張鐵柱蹲下身細看,發現箱面刻著細小文字:千鈞鎖,唯神力可開。
"這是我祖傳的寶箱。"蘇婉娘淚如雨下,"三年前我爹臨終前說,箱里有能治百病的《千金方》,需天生神力者以血為引才能打開。我弟弟患怪病三年,郎中說活不過今年冬天..."
張鐵柱腦中嗡嗡作響。他想起這些天蘇婉娘總給他喝補血湯,想起她總摸他手上的老繭...原來都是算計。他拳頭捏得咯咯響,卻在看見蘇婉娘磕紅的額頭時泄了氣。
"起來吧。"他長嘆一聲,"怎么開?"
蘇婉娘不可置信地抬頭,忙指著鎖眼:"需將手指伸入,流血至鎖芯..."
張鐵柱毫不猶豫地將食指插入鎖眼。尖銳的銅齒立刻刺破皮膚,鮮血汩汩流入鎖芯。隨著血液注入,銅鎖發出"咔噠"聲,整個箱子開始劇烈震動。
"退后!"張鐵柱一把拉開蘇婉娘。只聽"轟"的一聲,箱蓋彈開,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箱中果然有本發黃的冊子,下面還壓著封信。
蘇婉娘撲過去翻看冊子,突然面如死灰:"怎么會...藥材已經絕跡了..."她癱坐在地,掩面痛哭。
張鐵柱拾起那封信,臉色驟變:"娘子,這信上說...你弟弟中的是慢性毒?"
蘇婉娘如遭雷擊,搶過信細讀,突然渾身發抖:"是趙...趙財主!他說只要我騙你開箱,就給我解藥..."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冷笑:"現在知道,晚了!"趙財主帶著家丁破門而入,"沒想到蘇老鬼還留了這一手。把千鈞鎖的制作方法交出來!"
張鐵柱護在蘇婉娘身前,沉聲道:"原來你要的是制鎖秘術?"
"不錯!"趙財主獰笑,"這鎖唯有神力可開,若裝在銀庫上..."他突然揮手,"抓住他們!"
危急關頭,張鐵柱抓起燭臺擲向房梁。"咔嚓"一聲,橫梁斷裂砸下,煙塵四起。他趁亂抱起蘇婉娘撞開后窗,消失在夜色中。
河邊破廟里,蘇婉娘撕下裙擺給張鐵柱包扎傷口:"對不起,我..."
"先救弟弟。"張鐵柱握住她的手,"你可知他被關在哪?"
蘇婉娘搖頭淚落:"趙財主只說每月給一次緩解的藥..."
張鐵柱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不過需要你繡樣東西..."
三日后,趙府后院傳來驚呼。趙財主沖進銀庫,只見家丁倒了一地,庫門大開。最可怕的是,那把號稱固若金湯的銅鎖,竟被整整齊齊切成兩半,斷口光滑如鏡。鎖旁放著塊繡帕,上面栩栩如生地繡著被斬斷的鎖鏈。
"是...是蘇家失傳的'金絲繡'!"趙財主面如土色。傳說這種繡品能以假亂真,甚至影響實物。他慌忙打開暗格,發現藏在那里的解藥和鎖匠手冊都不見了。
與此同時,城外山路上,張鐵柱背著蘇醒的小男孩,牽著蘇婉娘的手。朝陽升起時,蘇婉娘突然停下腳步:"夫君,其實箱子里..."
"我知道。"張鐵柱笑著從懷中掏出本小冊子,"《千金方》是假的,這才是真正的寶貝。"冊子封面赫然寫著《千鈞鎖制作圖譜》。
蘇婉娘瞪大眼睛:"你什么時候..."
"開箱時就調包了。"張鐵柱眨眨眼,"我師父不光是屠夫,還是機關大師。他早說過,這世上有種鎖,專等有緣人。"
后來,青石鎮多了家"神力繡坊",老板娘繡的花鳥能引來真蝴蝶,掌柜打的鎖連京城大盜都搖頭。有好奇者問起那晚詳情,夫妻倆總是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那得從一只野兔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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