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紅柿不是啥稀罕物。

平時與它見面的機會挺多，每回相遇它那胖胖的、圓圓的、紅光滿面的樣子，一下就牽住目光，讓人有一種沖動，立刻想據(jù)為己有，變成鮮嫩可口的美味。

西紅柿大號是番茄，或叫狼桃，別名為番柿，俗稱火柿子。打小兒在老家的小菜園里盯著柿子花開，到生產(chǎn)隊莊頭兒的菜地里偷看柿子由綠變紅，品嘗餐桌上充滿色彩的美味，西紅柿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不論大的小的、紅的綠的、生的熟的，還是炒的拌的炸的，一想起來都是一段美好的鄉(xiāng)情。

西紅柿是我喜歡的果蔬，一到季節(jié)心里就盤算著去哪兒踅摸。當時姥家是菜農(nóng)，在眾多的蔬菜中，黃瓜、豆角、茄子、辣椒、西紅柿是主打“產(chǎn)品”。而我對黃瓜和西紅柿情有獨鐘，常想著去姥家嘗鮮兒，姥姥也總惦記著這事兒。有一回她讓三妗子和小姨各挎著一籠筐西紅柿，走了5公里路專門送到家來。一個個鮮嫩的大西紅柿非常誘人，掰開后是沙瓤兒，吃在嘴里滿口的清香，直沁心脾。可是，回去時趕上了大雨，她倆頂著籠筐澆了個透心涼。多少年后，說起這事來心里總是暖暖的親情。

參加高考的那些日子里，母親對我特別關(guān)心，生活上無微不至。在考試當天，她給我準備了干糧，除了煮雞蛋外，還有兩個大西紅柿。中午吃的挺順口兒，如同在家的感覺，但也多了不少對未來的憧憬。可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多少夢想都是在淡淡的酸甜中漸漸消散，而西紅柿的味道卻一念生津，它是夏天人們所帶干糧中的極品標配。所以，西紅柿不僅是百姓喜愛、老少皆宜的大眾菜，也是百食不厭、醫(yī)食同源的神奇果。

但最令我難忘的是大地震后的一只西紅柿。

唐山大地震的時候，我們?nèi)胰苏谵r(nóng)村老家，一瞬間房倒屋塌沒了家園。對面屋兒的三爺家5人震亡，左右兩個院子里一下沒了20多人，姥爺姥姥也罹難于震中。母親從廢墟中先扒出我，父親砸傷了4根肋骨，鉆出來后馬上帶傷去救人。然后，鄉(xiāng)親們聚在學校的操場上，搭起了一個個窩棚，開始了震后的集體生活。不管多么艱難，擦擦眼淚，人人都為重建家園爭著做事。

在生產(chǎn)隊社址的西南，種有一片西紅柿，父親被安排看護園子。這雖然是件“輕活兒”，但父親卻挺看重。每天拄著木棍子，戴著破草帽兒，站在倒塌房子的焦子頂上，望著那片園子里的西紅柿。無論是烈日炎炎，還是刮風下雨，父親總是堅守如初。“因為那是咱們唯一的菜籃子！”

一次生產(chǎn)隊派工摘西紅柿，裝筐時落下一只，父親趕著追送，隊長一揮手：“你老帶傷堅守崗位，就算是獎勵你的。”父親還挺激動，他沒舍得吃，悄悄帶回窩棚里給我和妹妹分享。那是我記憶中最好吃的西紅柿，每每想起時的情景，父愛的力量回味無窮。

5月16日，適逢助殘日之前，我又到康復村慰問那些特殊的“村民”們，并與唐山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的老師一起為大、中、小學生上一堂大思政課。

康復村是一座特殊的村落，也是唐山的一張名片。當年大地震中有24萬同胞遇難，16萬人傷殘，4204人成為孤兒，3817人高位截癱。1992年經(jīng)社會各界的努力，政府支持建成了世上獨一無二的無障礙住房，輪椅上的20幾對有情人在此安家落戶。一段時間后，村民們漸漸走出陰影，不僅象正常人一樣開始了新生活，還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奇跡。因為國外相關(guān)專家曾預言，唐山截癱患者的生存極限是15年。可是49年過去了，如今他們依然唱著輪椅上的生命之歌。

下午3點，剛到康復村大門口，我看到了坐著輪椅的王勝芹大姐。“正在等著你呢！小三碼車上有一袋西紅柿，是給你的，走的時候帶著，那是綠色食品。”

大姐長我6歲，大地震那年高中畢業(yè)。紀念唐山抗震20周年的時候，我策劃、組織了“輪椅攀山看唐山”活動，100多名志愿者將10位大地震截癱患者抬上鳳凰山頂，一覽新唐山城市新貌。那天剛進公園，大姐一下勾起了回憶，頓時她掩面而泣。1976年7月27日下午，她跟同學們來到公園游玩，沒想到數(shù)小時之后，自己受傷就成了截癱人，全家7口人只有父親、姐姐和她幸存。一轉(zhuǎn)眼就是半個世紀，她用半截身子支撐了整個生命，跟愛人和村民們一起走出了沒有足跡的人生之路。

2022年的中秋節(jié)，我到康復村送月餅，大姐叫住我：“摘點兒柿子給老媽，今年你是第一個吃康復村柿子的，祝老媽事事如意！”看著熟透的柿子，老媽吃的開心，享受到了不曾相識的美好祝福，心中也有了一份“柿情”。

大姐稱我是康復村的老朋友，這話毫不夸張。自建村開始，我與康復村交往了30多年。從采寫獲獎通訊《輪椅下面無障礙》，到寫出評論《人性的刻度》；從策劃組織的“輪椅攀山看唐山”，到‘攬勝閱新城’、‘愛家知古今’、‘踏春游南湖’、’上網(wǎng)連天下‘、’寄情逛世園‘”等“輪椅系列”活動；從捐建圖書室、捐贈生活用品、捐樹旗桿并舉行升旗儀式，到“寒假里第一課”、“暑假里補一課”、“大學生的家風課”、“助殘日的思政課”；從地方媒體的報道，到國家、省級媒體的宣傳；從參加他們的集體婚禮，到關(guān)注每家每戶的日常生活；我與康復村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每到年節(jié)或是重大紀念活動時，我都想著他們。特別是冬天下雪了，我會第一時間打電話詢問情況，擔心他們出行不便，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

遇事識人，共事交友。心中若有他人，他人心中必有你。在康復村里，寶占兄嫂、曉惠大姐、忠全兄嫂、齊偉、冬梅、老盧、老楊、平生…… 24家沒有我不熟的，到哪家都可以推門就進，老哥老姐們與我從不見外。

當說到西紅柿，他們都不陌生，在每個人的小電瓶車上，柿子很有“柿場”，絕對是車上小鐵筐里的“常客”，人們都非常喜歡這紅柿子。因為它寓意著“柿柿有情”、“柿柿紅火”、“柿柿如意”。

上完了大思政課，送完了米面油，學生們跟村里的爺爺奶奶擁抱告別。這時大姐又叮囑我：“別忘了柿子！”

回家后，我趕緊拿出那袋西紅柿，一數(shù)有15個。然后分送給姐姐妹妹外甥，讓他們也享受這份“原味”。看著圓潤飽滿的紅柿子，我迫不及待地洗了一個。一口下去，田園的純香從舌尖直奔心底，當即爽透了幾十年味覺系統(tǒng)，我仿佛又回到小時候的姥家，再次感覺到了老家的味道……可是，姥姥姥爺和父親母親早已去了天堂，再也沒了當初的火柿子。

我心里不禁念叨著：西紅柿，可真是稀罕物！

葛昌秋

（寫于2025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