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歐之間強大的互補關系，為雙方深入開展產業協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當今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制造業正經歷著深刻的變革與重塑。

一年一度的漢諾威工業博覽會，是制造業極具影響力與前瞻性的全球盛會。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企業、創新先鋒與行業巨擘紛紛匯聚于此，帶來前沿的技術、創新的理念以及最先進的工業解決方案。那么，2025德國漢諾威工業博覽會，展現了全球制造業哪些新趨勢？中國和歐洲的制造企業，在發展路徑、智能制造水平方面有哪些異同？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經濟發展與經濟風險研究中心主任鄧洲在結束歐洲考察后，進行了深入思考。

01

數字化與綠色化：全球制造業新航向

《商學院》：此次歐洲考察結束后，你認為全球制造業有哪些新趨勢？

鄧洲：通過此次考察發現，全球制造業的新趨勢愈發明晰，數字化與綠色化已成為不可逆轉的發展潮流，二者相互交融，推動著產業深度融合發展。從先進的智能工廠到可持續的生產模式，這一趨勢在歐洲工業領域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盡管全球各國和地區在推動制造業朝著數字化、綠色化和產業融合方向發展的總目標上是一致的，但由于不同國家和地區在資源稟賦、技術基礎、市場需求以及政策導向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其發展路徑和發展水平也呈現出較大的差別。這種多樣性既為全球制造業的協同發展帶來了挑戰，也創造了機遇。

《商學院》：曾經歐洲的制造業非常強，但近些年，中國成了全球制造業發展最強勁的地方，歐洲的制造業失去優勢了嗎？

鄧洲：歐洲作為第一次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在工業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工業領域中許多基本生產模式、盈利模式、勞動關系以及分工和分配規則，最早都在歐洲孕育、發展并逐漸固定下來。其中，英國作為工業革命的先驅，其經驗和模式隨后推廣遍及整個歐洲大陸，使得歐洲成為最早實現工業化的地區。如今，盡管國內的制造業和工業形態經過了多次調整、優化與迭代，但仍能在歐洲找到其根源。

德國無疑是歐洲制造業的大國和強國。盡管當前歐洲工業的規模以及占世界制造業的比重已有所下降，但在2025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上與德國企業負責人及當地人的交流當中，都能深切感受到其作為傳統工業強國所獨有的特征和基因。這里，人們的思維方式和邏輯深深烙印著工業化的痕跡。

《商學院》：中國正從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邁進， 跟歐洲相比，中國的差異化路徑表現在哪里？

鄧洲：將歐洲與中國當前的工業發展進行比較，會發現二者在發展方向、重點和模式上已產生了巨大的差異。這種差異是由中歐不同的資源稟賦、國際站位和技術能力所決定的。歐洲的技術優勢集中于那些經過長期深耕形成的經驗產業，恰似一個長期勞作之人所形成的“肌肉記憶”，產業發展也有著類似的“記憶”。

在眾多工業產業中，歐洲雖在一些領域已失去競爭力，如紡織服裝這一曾在第一次工業革命中發揮重要作用的行業，但在高端機械制造（包括高端機床、精密儀器、瑞士鐘表）、汽車制造、大飛機制造、精細化工、化學和生物制藥等行業，仍然保持著較大的規模和強大的市場競爭力。以大飛機制造和機床制造為例，這些行業需要長期積累緘默知識，許多關鍵知識蘊含在技術工人和工程師一代又一代傳承的經驗之中，難以通過簡單的學習和借鑒掌握其核心精髓。

這些具有競爭力的行業，高度契合歐洲現有的獨特制度，如學徒制度、家族企業制度以及產學研結合制度。也正因為如此，盡管歐洲工業占比和工業產品出口占全球的比重不高，但在全球產業鏈中依然占據著不可替代的地位，如荷蘭的光刻機在半導體產業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歐洲在全球價值鏈中保持著較高的站位，成為世界工業體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從中獲取了豐厚的收益。

從整個價值鏈的視角來看，歐洲在制造環節的優勢雖不如以往明顯，但在技術研發、產品設計、標準制定、市場開拓、金融支持、教育培訓等領域，相較于中國仍具有較強的優勢。中歐之間這種強大的互補關系，為雙方深入開展產業協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產生了迫切的需求。尤其是在當前復雜特殊的國際環境下，這種互補與協同顯得尤為重要和珍貴。

02

歐洲制度設計：全球治理的借鑒藍本

《商學院》：作為全球三大經濟體，你認為歐洲在哪些領域，現階段值得中國企業學習和借鑒？

鄧洲：歐洲在制度設計和治理體系方面，在全球范圍內處于領先地位，甚至在某些方面優于美國，其中諸多方面值得我們深入學習和借鑒。

在數字化轉型的浪潮中，歐洲在數據的合理化應用、保護隱私以及防止壟斷出現等方面，展現出了許多獨到的制度設計。例如，歐洲嚴格的數據保護法規，對企業收集、使用和存儲用戶數據的行為進行了細致規范，充分保障了公民的隱私權利，同時也為數字經濟的健康發展營造了良好的環境。這種在新興領域的制度創新，為其他國家提供了寶貴的參考范例。

在應對棘手的社會問題時，歐洲同樣有著值得學習和反思的經驗。以技術替代崗位的勞動力轉型問題以及新興崗位對傳統產業崗位的替代關系為例，歐洲通過一系列政策措施和制度安排，積極推動勞動力的技能提升和職業轉換。德國的“雙元制”培訓體系，就是一個成功的典范。它將企業培訓與職業學校教育緊密結合，為年輕人提供了理論與實踐并重的學習機會，使得他們能夠更好地適應產業變革帶來的崗位變化。當我們在面臨年輕人不愿進入制造工廠，而更傾向于如送外賣等新興職業的問題時，歐洲的經驗為我們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

事實上，歐洲整體較高的工業化程度，塑造了其獨特的思維方式以及處理和解決問題的方式。這種工業化的思維邏輯，在工業化后期對于保持制造業較好的就業率發揮了重要作用。

《商學院》：“雙元制”培育體系是德國的一個特色，請詳細談談它是怎么進行人才培養的，中國如何借鑒該模式？

鄧洲：歐洲的“雙元制”培訓體系，為歐洲制造業培養了大量高素質的技術人才。與中國傳統的線性教育體系（小學、中學、高中、大學，畢業后再找工作）不同，“雙元制”將職業教育與企業實踐緊密結合。學生一方面在職業學校接受理論知識的學習，另一方面在企業中進行實際操作培訓，邊學習邊工作。這種制度設計為那些不擅長學術路線的人提供了明確的職業發展路徑，確保他們在一定的發展階段，擁有轉換職業選擇的可能性。

在中國，雖然也有部分人通過技術學校成才，但尚未形成像歐洲“雙元制”這樣制度化、規模化的人才培養模式，缺乏相應的制度保障，難以滿足制造業對大量技術人才的需求。

德國的終身教育制同樣值得關注。在德國，終身學習不僅是個人的選擇，更是一項涉及制度保障的理念。對于技術工人而言，他們在職業生涯中可以通過各種途徑接受繼續教育，提升自己的技能水平。在學習過程中，相關的學費、工資和社保等問題都有明確的制度安排，為他們的學習提供了堅實的保障。而在中國，技術工人要實現終身學習，更多地依賴于個人的努力和選擇，并且往往需要放棄一些既得利益，因為缺乏完善的制度支持，使得他們在學習過程中面臨諸多實際困難。

在產學研結合方面，德國也展現出了明顯的優勢。在2025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上，眾多德國學會積極參與其中。這些學會并非純粹的研究機構，而是將學術研究與產業應用緊密結合，充當著學術與產業之間的橋梁和紐帶。它們的展臺不僅展示先進的理念，還展出實際的產品，充分體現了德國在產學研協同創新方面的強大實力。相比之下，中國雖然也有許多學會，但在參與工業展會、促進產學研深度融合方面，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

03

逆全球化的沖擊

《商學院》：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將會對歐洲帶來哪些影響？

鄧洲：特朗普的這一做法實際上是一種逆全球化的行為，嚴重破壞了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的穩定。

在此次調研中可以明顯察覺到，歐洲也開始高度重視特朗普的關稅問題。目前，尚未出現能夠通過降本增效方式對沖如此大幅度關稅增長的突破性技術，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這種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過高的關稅使得歐洲企業在出口產品到美國時面臨著巨大的成本壓力，這不僅削弱了歐洲產品在美國市場的競爭力，還可能導致歐洲企業減少對美國市場的出口，甚至調整全球生產布局。

來源 | 2025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