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底,我父親調(diào)縣委宣傳部工作,我母親王松楨老師也從鐵佛中學調(diào)到運中。母親辦完報道手續(xù),管后勤的李現(xiàn)成老師帶她去看宿舍,見里面已住了兩位女老師。我母親說,不行,我不能三人一起住。李現(xiàn)成老師不解:你們?nèi)荒戏脚蠋熥∫黄鸲嗪冒。磕赣H不好意思解釋說:我還帶著個孩子。李現(xiàn)成老師很驚訝:你結(jié)過婚啦?母親說:我已有女兒了。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南方的女教師中,我母親可能是第一個在邳縣結(jié)婚成家的。那時,運中也有個別教師結(jié)了婚,但是家都不在運中住,我姐姐就成了運中校園里第一位教職工子女,所以在當年叔叔阿姨老師們的合影里,總會出現(xiàn)一個小女孩的身影。我姐姐也因此受到了大家的關愛,從學校傳達室的孟大爺,到各個教研組的叔叔阿姨們,見了她都喜歡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
當年,運中的校園真美麗,樹木成蔭,鮮花盛開,這些年輕的叔叔阿姨老師們也開始戀愛結(jié)婚了。當時安排與我母親同住的兩位女老師,一位叫李娟,一位叫吳承美,不久后,李娟阿姨嫁給了最早來運中的劉壽凱叔叔,吳承美阿姨也結(jié)婚了,她的先生在外地,是山西太原的一位大學老師。吳老師阿姨后來生了兩個兒子,龍年生的叫小龍,羊年生的叫小羊,兄弟倆都是我們兒時玩伴。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吳老師阿姨調(diào)到太原去了,小龍和小羊也走了,我們從此失去了聯(lián)系,再也沒見過面。李老師阿姨和劉老師叔叔有三個孩子,劉松兄比我大半歲,劉柏弟比我小一歲,后來他們還想要個女兒,如愿生了劉青妹妹,我們都成了“紅房子”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
在運中“紅房子”的阿姨中,最忙的是校醫(yī)趙忠秀阿姨,第二忙得就是李老師阿姨,因為她與劉老師叔叔一樣,幾乎年年都做班主任,這在南方女老師中很少見,記得我母親只做過一屆就很吃力,胡圭玉阿姨好像從來沒做過。李老師阿姨做班主任不比男老師弱,總是事事爭先,因為我母親愛好文藝,每次李老師阿姨班里參加文藝匯演,都要請我母親幫忙排練節(jié)目,往往能在學校出彩獲獎,我寫了上篇《紅房子記憶》后,就有位師姐在后面留言說了這事。
李老師阿姨是無錫人,劉老師叔叔是常州人,在我們“紅房子”的叔叔阿姨老師中,他們是最喜歡回南方走親戚的,幾乎每年暑假都要帶著孩子回去。他們一走,我們就開始了一假期的期盼,因為他們不僅能帶回南方的糖果糕點,還能帶回新奇的玩具和小人書,這讓我們在解饞之后,又有了新的樂趣。玩具都是大家一起玩,小人書更是一家傳一家地看,直到被我們給翻爛了。李老師阿姨很寬容,與我媽媽有潔癖不同,他們家的床是我們可以隨便上去玩耍的地方,小伙伴們在床上打牌,玩玩具,講故事,看小人書,盡情打鬧,度過了一個個快樂時光。
阿婆是李老師阿姨的媽媽,因為劉松兄、劉柏弟、劉青妹喊她阿婆,所以我們都喊她阿婆,阿婆就成了“紅房子”所有孩子的阿婆。阿婆對“紅房子”每個孩子都好,雖然她的無錫話我們不太懂,往往需要劉家兄妹當翻譯,但是我們都喜歡吃阿婆做的飯和糕點,味道令我們一輩子難忘,是阿婆的吳儂軟語和甜甜的飯食,讓我們意識到了自己的血緣還與南方有著割舍不去的關聯(lián),養(yǎng)成了我們至今都怕吃辣愛吃甜的習慣。阿婆是“紅房子”長輩中年紀最大的人,我小時候,阿婆就是個老太太,等我長大后,阿婆還是個老太太,時間在阿婆身上似乎沒什么變化,阿婆走時快100歲了,好阿婆就應該這樣長壽。
劉壽凱老師與運河中學首屆畢業(yè)生合影
李老師阿姨教生物,是我的老師,每次課堂上都要提問我,我不喜歡化學,卻對生物很感興趣,后來給女兒填高考志愿,全都是醫(yī)學院臨床醫(yī)學專業(yè),女兒南醫(yī)大畢業(yè)后赴美,專業(yè)依舊沒變,這讓她在今天經(jīng)濟下行的情況里,依舊有一個很好很穩(wěn)定的收入,實現(xiàn)了父母對兒孫的期望,憑一技之長養(yǎng)家糊口。
劉老師叔叔是“紅房子”的叔叔阿姨老師中,唯一沒教過我的人,他是運中的元老,1957年一建校就來了,一輩子沒換過地方,是運中發(fā)展的貢獻者和見證人。劉老師叔叔是學俄語的,因為時代風云變化,改教過語文和政治,他是永遠的班主任,愛學生勝過愛自己。我在俄羅斯采訪時,買過幾枚蘇聯(lián)的勛章和紀念章,不認識上面的俄文,就拍了照片發(fā)給劉柏弟,請劉老師叔叔幫著辨認。后來,我撿了一枚有列寧頭像的戴在胸前,每天都在臺里四處晃蕩,有一次與我同齡的分管臺長看見了,奇怪地問,老于,這上面是什么意思?我說:消滅所有剝削者,一切權(quán)力歸蘇維埃!
劉松兄和劉柏弟相差不到兩歲,兄弟倆上一個年級,讓我們最難辦地是兄弟倆有了矛盾,不知道該偏向哪一個。劉松兄執(zhí)著,打乒乓球好,我們都打不過他,他很得意,總喜歡讓我們吃他的轉(zhuǎn)球,久而久之就不跟他打了。劉青妹妹比我們小,人很活潑,我們對常青(常老師叔叔和胡老師阿姨的女兒)、劉青、紅艷(董老師叔叔和姚阿姨的女兒)幾個妹妹都一直寵著。“紅房子”的男孩不管脾氣性格怎樣,都保持著基本的文明素養(yǎng),我們絕對尊重女性,堅持女士優(yōu)先原則,更沒有任何家庭暴力,即使婚姻關系走到了頭,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不堪的結(jié)局,因為父母從小就教育我們,女性是母親是姐妹是女兒,是需要男人感恩與呵護的,這成了我們一生的信條。
劉柏弟與劉松兄性格截然相反,心靈手巧,自小頑皮,好像什么都會做,與我比較對路子,我們從小到老,一起畫畫,一起吃喝,一起出游,是最信賴的兄弟,李老師阿姨對我說,小柏跟你出去,我們最放心。影視劇組是個江湖,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什么爛人都有,我每次要拍片前都打電話給劉柏弟,請他從邳州過來給我?guī)兔Α氐茉趧〗M做過美工、制片、劇務、航拍師,也當過攝影助理和燈光助理,還被拉去做過臨時演員,他扮演的明代佛教大師三懷,得到了臺灣制片方的高度贊許。在劇組,劉柏弟是最受歡迎的人,有什么問題有什么困難,大家都會四處喊劉老師在哪?也因為如此,劉柏弟吃了很多苦,也受了許多委屈,我至今都感到有些愧對他,可是劉柏弟從不抱怨,劇組里有他在,我心里就感到踏實。
1991年暑假,劉老師叔叔、李老師阿姨、于筱傳老師和我母親第一次去了北京。在首都,四人旅游很愉快,還見了幾位在京工作的師哥師姐,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招待。回來一年后,于老師阿姨就因病不幸去世了,八年后的1999年夏天,我母親也去世了。小時候,我曾在運中圖書館借過一本書——《科學家談21世紀》,對里面的描述無限憧憬,我問母親,21世紀什么時候才能到?母親說,還遙遠,我那時不知在不在了。沒想到,這句玩笑一語成讖,母親真得沒能跨過21世紀的門檻。一個月后,我岳母也去世了,這一年,我和夫人都36歲,是我們倆的本命年。隨后,我父親再婚,我岳父也再婚了,以后的每年春節(jié),我們都感到孤寂茫然,不知道該去哪好,沒了母親,還有家嗎?這時候,劉柏弟和胖冬弟都會來電話,說李老師阿姨和胡老師阿姨都邀我們回去,蘇北的冬天很冷,我們的心卻感到了溫暖。
前幾天,胖冬弟和夫人來南京,與我和紅兵弟又一起喝了酒,我們說到“紅房子”的長輩們,陳興之伯伯不在了,袁道傳伯伯不在了,我母親王松楨老師不在了,常永山叔叔不在了,胡圭玉阿姨不在了,趙忠秀阿姨不在了,今年,王桂君伯伯也不在了。我們祝劉壽凱叔叔和李娟阿姨、董文才叔叔和姚阿姨健康長壽!有他們在,我們就還是運中“紅房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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