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建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當唐代白居易的這首《觀刈麥》在耳畔響起,芒種的氣息撲面而來。芒種,作為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九個節氣,也是夏季的第三個節氣,它宛如一位忙碌的使者,帶來了收獲與播種的雙重使命,承載著古人對自然和生活的深刻感悟。
芒種,是收獲的歡歌。“芒種看今日,螳螂應節生。彤云高下影,鴳鳥往來聲。淥沼蓮花放,炎風暑雨情。相逢問蠶麥,幸得稱人情。”元稹在《詠廿四氣詩·芒種五月節》中,為我們描繪了芒種時節萬物蓬勃生長的景象。此時,螳螂破殼而出,預示著生命的繁衍不息;彤云變幻,鴳鳥歡鳴,池塘中蓮花綻放,南風裹挾著暑雨。而最讓人欣喜的是人們相逢時詢問蠶麥的收成,那份對收獲的期盼與滿足,在質樸的問候中盡顯。“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趙師秀的《約客》雖未直接提及芒種收獲,但黃梅時節正是芒種前后,在那綿綿細雨、處處蛙鳴中,似乎能看到田間麥浪翻滾、農人忙碌收割的身影,收獲的喜悅在靜謐的雨夜中彌漫開來。
山間耕牧(莫高窟第321窟)
芒種,更是播種的希望。“時雨及芒種,四野皆插秧。家家麥飯美,處處菱歌長。”陸游的《時雨》為我們勾勒出一幅生機勃勃的插秧畫面。及時雨在芒種時節落下,廣袤的田野里,人們忙著插秧,種下的是對未來的希望。那一頓頓美味的麥飯,是收獲的饋贈;一首首悠長的菱歌,是對生活的熱愛。“新秧初出水,渺渺翠毯齊。清晨且拔擢,父子爭提攜。既沐青滿握,再櫛根無泥。及時趁芒種,散著畦東西。”北宋樓璹的《耕圖二十一首·拔秧》則細致地描繪了南方芒種時節前拔秧的場景。新秧初露水面,如翠毯般整齊,清晨父子攜手拔秧,那一把把青秧,承載著一家人的希望,在芒種的時節里被播撒在田間。
在古詩詞中,芒種時節不僅記錄農事的忙碌,還蘊含著詩人對生活的思考。白居易在《觀刈麥》中,通過描寫芒種時節農民辛勤勞作的場景,“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展現了勞動人民的艱辛,又以貧婦人“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的悲慘遭遇,與“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的官吏形成鮮明對比,表達了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南北朝長卿的《芒種》“河陰薺麥芒愈長,梅子黃時水漲江。王孫但知閑煮酒,村夫不忘禾豆忙”,同樣以王孫公子的悠閑與村夫的忙碌形成反差,道出了農人的辛勞,也讓我們看到了不同階層在芒種時節的不同生活狀態。
芒種詩詞中還蘊含著中國人獨特的時間哲學。與西方線性時間觀不同,中國傳統的時間感知是循環往復的,如同芒種年復一年的到來。蘇軾在《浣溪沙·芒種》中寫道:“軟草平莎過雨新,輕沙走馬路無塵。何時收拾耦耕身?”詞人由眼前芒種景象聯想到自身歸隱農耕的愿望,展現了個體生命與自然節律的共鳴。這種將個人命運嵌入節氣循環的思維方式,體現了中國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觀。而宋代詩人陸游則在《芒種后經旬無日不雨偶得長句》中寫道:“芒種初過雨及時,紗廚睡起角巾欹。癡云不散常遮塔,野水無聲自入池。”詩人以平靜的心態接受陰雨連綿的芒種天氣,在時間的流逝中尋找內心的安寧。這種對時間的詩意把握,使中國節氣文化具備了超越單純歷法意義的哲學深度。
芒種時節,氣候也在古詩詞中留下獨特印記。“乙酉甲申雷雨驚,乘除卻賀芒種晴。插秧先插蚤秈稻,少忍數旬蒸米成。”范成大的《梅雨五絕》寫出了芒種時節風云變幻,時而雷雨交加,人們盼望晴天以便農事的心情。在新疆伊犁,芒種又是另一番景象,洪亮吉的《伊犁記事詩》云:“芒種才過雪不霽,伊犁河外草初肥。生駒步步行難穩,恐有蛇從鼻觀飛。”即使芒種已至,伊犁依然有雪,河邊草肥,初生的小馬小心翼翼,一幅獨特的邊塞風光躍然紙上。
芒種,這個位于農歷五月中旬的節氣,是夏收與夏種交織的農事繁忙時節,也是中國古典詩人筆下充滿生命張力的時刻。詩詞中的芒種,是自然的禮贊,是生活的詩篇,是勞動的頌歌。它讓我們穿越千年時光,感受到古人在芒種時節的忙碌與喜悅、汗水與希望。當我們穿越這些古詩詞的時光長廊,會發現芒種不僅是一個氣象節點,更是一種文化密碼,承載著中華民族對時間的獨特感知、對自然的敬畏崇拜以及對生命循環的哲學思考。
(本文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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