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茶道上，駝隊也有快運慢運一說

作者/孫樹恒

一

萬里茶道是17世紀至20世紀初貫通中、蒙、俄三國的國際商貿通道，全長1.3萬余公里，被譽為“草原絲綢之路”。在這條蜿蜒的商路上，駱駝憑借其獨特的生理特性與適應性，成為當之無愧的“運輸主力”，構建起歐亞大陸經濟與文化交流的重要紐帶。

從地理環境來看，萬里茶道跨越蒙古高原、西伯利亞等廣袤區域，途經沙漠、戈壁、草原、山地等復雜地形。駱駝耐旱、耐饑、適應溫差大的特點，使其在缺乏水源與草料補給的荒漠地帶優勢顯著。相較于馬隊和牛車，駱駝單次負重可達200 - 300公斤，且能連續行走3 - 5天不飲水，這種強大的耐力與運載能力，使其成為穿越“死亡地帶”的最佳選擇。例如，從歸化城（今呼和浩特）至庫倫（今烏蘭巴托）的1500公里商道上，駱駝隊可在40 - 50天內完成單程運輸。

在商貿體系中，駝運承擔著核心樞紐功能。歸化城作為萬里茶道的重要節點，被譽為“駝城”，巔峰時期城內駝隊商號達500家左右，駱駝總數在20萬峰左右。駝隊不僅運輸茶葉、絲綢、瓷器等大宗商品，還承載著藥材、皮毛、鐵器等物資的雙向流通，形成“南茶北運、北貨南輸”的貿易格局。駝隊的運作更催生了票號、旅店、駝具制造等配套產業，推動沿線城鎮的繁榮。例如，恰克圖作為中俄邊境的貿易重鎮，其商業興盛與駝隊運輸網絡的完善密不可分。

駝運在文化傳播層面亦發揮深遠作用。駝隊成員來自漢族、蒙古族、回族等多個民族，他們在長途跋涉中相互交流語言、習俗與技藝，促進了多元文化的交融。駝隊攜帶的中原儒家思想、蒙古游牧文化、俄羅斯東正教信仰，在沿途生根發芽，形成獨特的文化景觀。同時，駝隊路線本身也成為文化交流的通道，沿線寺廟、驛站、敖包等建筑，均是不同文化碰撞融合的見證。

二

萬里茶道上的駝隊運輸根據貨物性質、市場需求與季節條件，分為快運與慢運兩種模式，二者在運輸時間、路線選擇、貨物配置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在駝隊即將踏上漫漫長路前，經驗老到的領房人會對每峰駱駝進行細致入微的健康檢查。根據駱駝個體的體質差異，為其合理分配二百至二百四十斤的負載。駝隊每日行進的路程通常控制在六十到八十里之間——不過這并非絕對標準，實際操作中可靈活調整。比如，若需增加負載至三百斤，行程便會相應縮減到五十里；或者由技藝精湛的整駝把式依據實際情況靈活判斷。倘若恰逢秋高氣爽時節，沿途水草豐美，駝隊也會酌情加快腳步，適當增加每日行進里程。

當一切準備就緒，浩浩蕩蕩的大運駝隊便會整裝出發，一路奔襲，中途不再更換駱駝。1871年8月至次年1月，英國探險隊的地理學家奈伊·伊萊亞斯（Nighy Elias）深入實地考察，詳細記錄了清朝旅蒙晉商駝隊慢運的行程日期，并將這些珍貴數據發表于1873年由英國皇家地理學會主辦的《地理學雜志》中：從北京至歸化城，耗時十二天；歸化城至塞爾烏蘇，需時二十八天；塞爾烏蘇至甕金河，歷時九天；翁金河至烏里雅蘇臺，花費二十七天；烏里雅蘇臺至科布多，則用了十五天。若不算北京到歸化城的行程，總耗時七十九天。

歸化城到科布多的總路程約達六千六百里，駝隊憑借秋冬大運，僅用七十九天便完成行程，平均每日行進八十三點五里。這種運輸方式優先考慮成本與效率，速度則作為次要考量。值得注意的是，伊萊亞斯所在駝隊的負載量相比貨運駝隊略輕。而且，駝隊穿越陰山山脈后，在前往塞爾烏蘇的“黑風區”時，遭遇了極端惡劣的風暴天氣。為避免駱駝群失散，駝隊不得不原地等候，直至天氣好轉才繼續前行，這也是歸化城至塞爾烏蘇路段雖不算漫長，卻耗時長達二十八天的重要原因。

（一）快運

快運駝隊以時效性為核心，主要運輸高附加值、季節性強的貨物，如新鮮皮毛、緊俏藥材、加急信件等。這類駝隊通常采用“接力式”運輸，每50 - 100公里設驛站，更換駱駝與駝夫，確保晝夜兼程。例如，19世紀末，為滿足俄國貴族對新鮮蒙古羔羊皮的需求，歸化城商號常組織快運駝隊，從張家口出發，經烏蘭巴托直達恰克圖，全程約1800公里，僅需25 - 30天，較常規速度提升近40%。

快運駝隊的路線規劃也更為“激進”。為縮短行程，駝隊常選擇穿越戈壁、沙漠等危險區域，雖風險倍增，但能搶占市場先機。例如，每年秋季，為將新采的黃芪、黨參等藥材及時運往山西、河北市場，駝隊會避開平緩但繞行的草原路線，直插渾善達克沙地，將運輸時間壓縮10 - 15天。不過，這種冒險策略需依賴駝隊首領豐富的經驗與精準的天氣預判。

（二）慢運

慢運駝隊以大宗貨物運輸為主，茶葉、磚茶、瓷器等耐儲存商品占比超80%。這類駝隊規模龐大，單隊駱駝可達200 - 500峰，每日行進20 - 30公里，全程耗時3 - 6個月。

慢運駝隊注重安全性與穩定性。路線多選擇水草豐茂、有驛站補給的草原地帶，避開極端氣候區域。冬季運輸時，駝隊會刻意放緩速度，防止駱駝在結冰路面滑倒受傷；夏季則清晨趕路、午后休憩，避開高溫時段。此外，慢運駝隊常與其他商隊結伴而行，既降低盜匪劫掠風險，又能共享物資補給信息。如清末民初，晉商“大盛魁”的駝隊常與蒙古商隊組成聯合運輸隊，沿“茶葉之路”北線緩慢前行，成為草原上一道獨特的流動風景線。

三

駝隊在萬里茶道的長途跋涉中，需應對自然環境、人為風險等多重挑戰，形成了一套嚴謹且實用的應對策略。

（一）駝隊組織與管理

駝隊通常設“駝夫”“領房人”“賬房先生”等職務，分工明確。領房人作為領隊，需精通地理、氣象與多民族語言，負責路線規劃與對外交涉；駝夫照料駱駝日常飲食、疾病防治；賬房先生則記錄貨物清單、交易賬目。駝隊規模以“一房子”為組織的基本單元，兼具運輸與生活功能。它并非實體建筑，而是以帳篷為中心，整合人員、駱駝與物資的流動營地。每頂“房子”根據規模大小，又細分為大、中、小三種規格，對應不同的商業需求。大房子規模宏大，由八把子駱駝組成，每把子再分兩鏈子，一鏈子18峰駱駝，這樣一算，大房子共有288峰駱駝，氣勢磅礴。小房子則相對靈活小巧，一般由四五把子駱駝構成，大約有140到180峰駱駝，更適合在路況復雜或貨物量較小的線路上穿梭。中房子的規模處于二者之間，一般為5把子10人，加領房人、頭兒2人，共12人，管理約180峰駝 ，兼顧了運輸效率與管理成本。

（二）物資籌備與應急

出發前，駝隊需儲備足量的糧草、食鹽、藥品與駝具。每峰駱駝每日需備3 - 5公斤草料，食鹽則用于補充駱駝體力。藥品中，治療外傷的草藥、應對腸胃疾病的蒙藥是必備品。駝具包括韁繩、馱架、氈墊等，需定期檢查更換，防止磨損影響運輸。此外，駝隊還會攜帶鐵鍋、帳篷、火鐮等生活物資，以應對突發露營需求。

（三）自然風險防范

駝隊需精準把握氣候規律。春季風沙大，駝隊會選擇黎明或傍晚趕路，避開風沙最強時段，并為駱駝佩戴防風眼罩；夏季草原蚊蟲肆虐，駝隊會在宿營地周圍點燃艾草驅蟲；冬季則需防范白毛風（暴風雪），一旦遭遇，駝隊立即圍成環形，駱駝頭朝內、尾朝外，形成防風屏障，人員蜷縮在駱駝腹下避險。

（四）社會風險應對

萬里茶道沿線存在盜匪威脅，駝隊常攜帶武器自衛，并與地方官府、部落首領建立良好關系，獲取通行保障。在中俄邊境貿易中，駝隊還需熟悉兩國關稅政策，妥善處理通關文書，避免糾紛。此外，駝隊注重與沿線居民的交流，通過交換物資、提供運輸服務等方式，建立信任，確保行程順利。

萬里茶道上的駝隊，不僅是商業運輸的載體，更是一部行走的文明史。它們以堅韌不拔的精神跨越地理阻隔，以智慧與協作化解重重危機，在歐亞大陸上書寫了商貿與文化交流的壯麗篇章，其經驗與傳統至今仍為后人提供寶貴的歷史啟示。

參考資料：

鄧九剛《茶葉之路》

秋原《清代旅蒙商述略》

代林，馬靜《大盛魁聞見錄》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智庫專家。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兼副秘書長，大盛魁公司文化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