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第二屆書法小品展覽評委筆談

“小品”不小

王學嶺 / 文

“全國第二屆書法小品展覽”于近日在上海展覽中心開幕。從2.4萬余件投稿作品中評選出了255件展出作品，差不多是百里挑一。作為評委的我，略感可惜的是挑得不夠“盡興”。

首先，小品不能“作小”

不僅此次評審，近些年我經常能看到一些小的作品，洋洋灑灑幾千字，密密麻麻難辨識。如果把這類書作照片放大數倍，那幾乎就是一件大幅創作。雖然古人說“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米芾《海岳名言》），但這句話的重點在于小字要如同寫大字一樣骨骼血肉事事完備，點畫連帶件件不虛，氣韻神采種種充實；而并不是大字便是小字，小字便是大字。只注重點畫、結構，不管作品幅制如何，都一樣去經營、構思和創作，那可不行，那甚至連個書櫥、書架子都算不上。

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么？是不認識小品，盲目地用習慣或者惰性甚至取巧心理而去懶怠地進行創作。當然這又離不開書家學養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這里先不展開，只談談小品。小品書作是一種特定的書法藝術形式，它包含了手札、扇面、冊頁、斗方、小條幅，等等，特征是幅制小卻意境深，小中見大，簡中有繁，具有較高的藝術概括力和張力。它不是單純地把大畫縮小、大字做小，它需要單獨于大幅作品以外的另一種創作方法與審美標準。

其次，小品不能“看小”

我們說，書法小品的特點是篇幅精致、體量小，同時，它還有一個必要的內在條件，那就是品格、意趣、內涵，小中見大。自然界的一片樹葉、一塊斑點都可以讓人感受到整個世界，因為它們自身就豐富如同世界。又好比現在流行健身，大家都在追求核心怎么鍛煉，而品格就是小品的核心力量。

有的學書者看見古人頭疼、腳疼寫封信就成了法帖，他就以為手札就是信手點畫，不去用心。那就錯了。跳水運動員入水沒有水花，是經過了千萬次訓練的結果；公孫大娘舞的絢爛，也是千萬次歷練的技藝，所以他們可以隨便一起跳就是驚鴻之姿。古人也因此在退筆成山以后，才能字字鮮活、無限生動，就連送個橘子也能寫出逸云滄桑之下的深情和通感。請問當代人又寫禿了幾支筆呢？辛苦的臨習是認識和創作小品的必要前提。

再就是讀帖，廣泛地讀、認真地讀，揣摩透了才能找到其中的道理，樹立認知。以《奉橘帖》為例，這寥寥數字，猛一看去有些“老實簡單”，不俏皮也不跋扈，但臨過它的人怕是沒幾個能寫得好、臨得像。為什么？大象無形、大音希聲。小品的精神力量永遠是超乎鴻篇巨制的豐富充沛，所以看上去波瀾不驚。比如這里面的“三”字，讓人越看越有趣，卻又越臨越沒神。如何能從最簡單的筆畫里寫出這么多意趣，學書者一定要花時間，學習審美、歷史、幾何構圖等，補充大量的相關知識，觀摩更多的書札，才能有所收獲。如果能壓住水花，任其萬千暗涌，而不是滿池四濺那般不專業，也不是把滿池水浪截圖縮小，看上去好像一朵小水花，到那時才是了解到了小品的藝術思路，才能進行創作。

再次，小品應當“破小”

古人寫字，講求結體、書勢、筋骨、氣象，與自然相通，與人文相和。書法小品也一樣。同時也正因為它看似簡單，所以更加不能人云亦云，要有自己的認知以及延續和突破。傳統小品裝裱簡單，內容精致文雅，頗具文人雅賞的特色；以抄錄章句、短詩或者書信為主，所以簡潔明快，從不拖沓。因此想要寫出小幅精品，那就要加強對結構和篇章的掌控，要在對比中建立統一，而非突出對比，制造奇險。只有當它的內在凝聚更加緊實的時候，它才能發散出更為強大的紙面以外的意蘊、意趣、意境，才能突破紙面，達到感官的藝術共鳴。

小品書作的創作要追求平和穩定，不疾不徐，意態分明，無喜無悲，以恬淡平實的筆墨，寫風雅中的加強音。小品的突破，一在于內勁的錘煉，二在于生活和創作素材的積累。比如伏案千言論述某個字如何如何，雖然明了，卻不如一句“墨豬”更能使人會心一笑。這種雅趣才是小品，它更加注重的是“趣”和“味”。本身就是小件作品，再筆畫張牙舞爪，那就亂了。“得形體不如得筆法，得筆法不如得氣象”（陳繹曾《翰林粹言》），而寫字形不如練筆法，練筆法是為有氣象，唯有精神力量才能突破尺幅的局限，使藝術美感不斷流動和發揚。

最后，小品如何“致新”

當然今天人們的生活和古人已大不相同，盲目模仿并不能寫出優秀作品。在當今的小幅書法創作中，我們要從內容、形式、技巧等方面進行調整和提升。

內容方面，最好是書寫自身創作的文句。同時也必須是符合行文規范的詩文句子，是具有語言表達的概括力、感染力的精華之句，歌頌當代精神、展示社會風貌的新鮮句子。比如“奉橘”和“梅鹽”等既有歷史語義和傳承，又有書面美感的詞語，我們可以以這些為基礎來結合生活進行內容創作，那才能體現小品的小中見大、意蘊無窮的特征。如不想如此，也可以選擇古文和現代散文詩句等進行創作。

小品的形式最好簡約，不要復雜如臃贅頑疾，看去就頭疼。紙色不要過于鮮艷，墨色無需刻意變化，整體以素雅為主。小品就好比是清茶或者檀香，它會沁潤人心、解語會意，不是濃郁的香水那樣容易生出寂寞感。香水在這里一滴就夠了，就類似印章。

在書寫小品的時候，要避免炫技，藝術中的無聲往往最能感人。比如《奉橘帖》中兩個“未”字，單看穩健、合看流美、再看脫俗，左右前后筆畫之外都是含意遙望的空間，沒有夸張經營、奇特結構，但不能說它不生動。這才是高妙的對技法的體現。同時要具有留白意識，避免環路堵車的眩暈式書寫。在觀者分辨字跡的時候，他們就會忘記審美的存在了，又何談藝術、何來感動。所以小品從來就不適合啰唆和怪誕。

想要寫出小品書作的新意，一定要在內容上、內勁上下功夫，而不是外在，更不能生造或者堆砌；要吃得苦，壓得住深潭水花，才能暗喻游龍矯健，才能創造出有趣的藝術和美。

作品選登

袁文甲（ 北京） 周叔弢《弢翁致徐乃昌書》 行書 47cm×81cm

賈子豪 （ 天津） 范仲淹《岳陽樓記》 楷書 63cm×63cm

張熙文（河北） 潘之淙《書法離鉤》節錄 行書 22cm×120cm

郭云鵬（ 河北） 岑參《邯鄲客舍歌》 行書 38cm×93cm

李愛玲（山西） 蘇軾《東坡題跋·書鮮于子駿楚詞后》 隸書 69cm×69cm

武小虎（山西） 王文治《快雨堂題跋》二則 行書 68cm×68cm

高彥喜（山西） 沈復《浮生六記·閑情記趣》節錄 行書 24cm×136cm

席 宇（山西） 自撰文《未堂習金文有感》 篆書 66cm×66cm

辛 強（遼寧） 柳宗元《宋清傳》 楷書 68cm×65cm

張 劍（遼寧） 自撰文《黃州寒食帖跋二則》 行書 68cm×68cm

孫洪權（吉林） 劉義慶《世說新語》節選 楷書 48cm×48cm

張清華（吉林） 劉克莊詞二首 草書 34cm×138cm

王 璽（上海） 張羽《畫云山歌》 行書 68cm×68cm

鄔忠明（上海） 周舍《還田舍》、庾肩吾《尋周處士弘讓》 草書 66cm×66cm

頡江泊（上海） 黃庭堅詞二首 行書 60cm×32cm

王潤松（江蘇） 洪應明《菜根譚》選鈔 行書 61cm×67cm

何 芹（江蘇） 陶淵明《勸農》 隸書 90cm×45cm

苗帥濤（江蘇） 戴熙《賜硯齋題畫偶錄》九則 楷書 74cm×64cm

曹元偉（江蘇） 自撰文《敏行堂硯邊雜談》六則 行書 33cm×68cm

曹軼文（江蘇） 自撰文《逸心堂隨筆》一則 行書 68cm×62cm

朱志益（浙江） 丁傅靖《宋人軼事匯編》一則 行書 27cm×67cm

李 硯（浙江） 范仲淹《和章岷從事斗茶歌》 楷書 68cm×68cm

張 雷（浙江） 蘇軾《東坡題跋》節錄 行書 62cm×57cm

陳 炬（浙江） 蘇軾《臨江仙·送錢穆父》 草書 72cm×38cm

倪春虎（浙江） 歐陽修《采桑子·群芳過后西湖好》 草書 32cm×137cm

來源：中國書法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