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名臣韓安國是一個非常值得了解的歷史人物。這位同志能文能武,大局觀強,行事也比較嚴謹,是妥妥的能臣一枚,所以一度當上了御史大夫、丞相這樣的三公高官。但是在漢武帝掌權并對匈奴開戰之后,韓安國便如王小二過年一樣,一年不如一年。最后郁郁寡歡、吐血身亡。
其實這種大起大落的人生最適合我們去反思,因為興衰邏輯相對會比較明顯一點,可借鑒的東西會有普適性一些。只是我們不去輕易復制或者模仿就行了。
韓安國祖籍梁國成安縣(今商丘民權縣),徒睢陽(今商丘睢陽區),遂為睢陽人。
其實西漢初期,思想文化流派相對還是比較開放的,法家、儒家、道家、墨家這些流派都是有各自的擁躉和陣地的。但是因為當時的教材和老師都是稀缺資源,比如很多文化經典在戰火之中被銷毀、摧殘,傳承人確實不好找。比如漢文帝時期,儒家經典《尚書》的傳承不就快斷絕了,是漢文帝選派了一批青年才俊(其中就有晁錯)去學習和傳承《尚書》。這就導致一些先秦經典慢慢失真了,因為沒有權威教材,很多傳承人純粹是靠記憶和自我理解在進行傳承,以訛傳訛或者人為篡改的東西自然就少不了。
這里跟大家科普一下,其實孟子講的“盡信書不如無書”中的“書”就是指《尚書》,而不是書籍。總而言之,教材的規范性是一個民族文化傳承的大事,大家引起重視。
讀書和學習在那個時代和社會是一種無比奢侈的待遇和享受,普通百姓根本就交不起學費,也找不到名師。韓安國的家境應該是不錯,所以早年在鄒縣田先生之處學習《韓非子》和雜家的學說。也就是說,韓安國主修的是法家的東西,輔修的是諸子百家。
學成歸來之后,像他這種稀缺型人才,根本就不愁找不到工作,韓安國最開始便近水樓臺先得月地進入了梁王劉武的班子,給劉武擔任中大夫(漢文帝舅舅薄昭曾經擔任過這個崗位,級別不低)。
真正讓韓安國揚名立萬是什么事情呢?正是著名的“吳楚七國之亂”。七國之亂的時候,梁地正是雙方的主戰場,前期的軍事壓力全在梁王劉武身上。但劉武之所以能夠守住防線,主要就是靠兩個人,一個是進攻方面的猛男張羽(名字為羽的男人一般都挺猛),一個是防守方面的打不死的小強韓安國。
七國之亂被平定之后,漢景帝是必須封賞功臣的。作為漢景帝的親弟弟又立有大功的梁王劉武,自然成了最亮眼的仔。漢景帝特批:王劉武有自己推舉梁國國相和二千石級官員人選的權力,各種禮制方面的待遇可以跟皇帝一個級別。這是一種天大的賞賜哈,跟開府建制、最高福利待遇那些是一個意思。
但是這背后還有一個什么問題呢?因為漢景帝當初在家族內部聚會上因馬尿喝多了是說過將來要把皇位傳給弟弟劉武這種話的。所以劉武立了大功,又被待遇大幅度提升了,所以有點把持不住,真把自己當成了“二皇帝”了。講起排場來,那是恨不得壓住哥哥漢景帝一籌。所以,自古以來,虛榮心和驕縱心都是害人不淺的。
漢景帝一見弟弟劉武分不清大小王了,心里很不爽,但是他沒辦法,一是自己之前口不擇言在先,二是弟弟劉武確實立下救國大功。更為主要的是他上面還有一個讓他畢竟敬畏的老娘,他老娘竇太后那可是出了名的愛護犢子。所以,漢景帝就開始故意冷淡弟弟劉武。
然后,漢景帝還釜底抽薪地迅速立了他的庶長子劉榮為太子。兩年后,太子劉榮被廢,漢景帝也立馬改立了皇十子劉徹。反正有點防著妄想接班的弟弟劉武。
其實竇太后對兩個兒子都比較了解,知道這老大和老二這么搞下去遲早會兄弟反目,所以便想著辦法要化解這兩兄弟之間那股怨氣。所以,每次劉武派使臣來拜見她,她故意不見,還公開責問劉武。大意是,劉武在梁國不安分,不是我的乖兒子,老娘生氣了。
韓安國正是梁國使臣中的一員,這家伙是個聰明人,把所有信息綜合一分析,就知道老板一家子鬧矛盾了。要是自己能把老板家族內部矛盾給解決了,自己的前途不就一片輝煌了?而且這種矛盾也不難解決,就是他們沒有開誠布公地真誠交流嘛,有人把窗戶紙捅破了,不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嗎?
但是,外臣參與皇家事務,這永遠都是大忌。所以韓安國必須找一個靠譜的中間人。誰是靠譜的中間人,自然是漢景帝和劉武的親姐姐劉嫖呀。這個長公主其實對小弟弟劉武也是有愧的,因為她一心想讓她女兒當未來皇后,扶持王娡的兒子劉徹為太子,多少有點愧對想接班的小弟弟劉武嘛。
所以韓安國便求見了長公主,把前前后后的一些場面話跟劉嫖一說,總之就是梁王再怎么任性也是皇上和您的親弟弟,是太后的親兒子,你們要多擔當,畢竟是一家人嘛。
劉嫖就把這個意思傳達給了竇太后,竇太后本來也是這么想的,又把這意思傳達給了漢景帝。漢景帝也覺得其實并不是弟弟劉武一個人的錯……于是,一家人又和好如初了。
該說不說,韓安國這事的確是干得漂亮,整個皇家都得念他的好嘛!結果,竇老太太和劉嫖都賞賜了韓安國很多財寶,漢景帝也把這個人記在了心里,梁王劉武則是更加大力提拔了這個會辦事的下屬。
但是,后來不知道韓安國犯了什么事就被打入大牢了。估計是貪腐方面的事情。
之前位高權重的周勃早已發出過著名的“獄吏之嘆”了,你韓安國下獄了,那些鼠目寸光的獄吏很難善待你的。一個叫田甲的獄吏就經常找茬羞辱和折磨他。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韓安國很是心酸地跟田甲說:“兄弟你何必要做得這么絕呢?死灰難道不會復燃嗎?”這就是成語“死灰復燃”的起源。韓安國的意思是你現在對我如此這般落井下石,萬一我哪一天東山再起,你不就麻煩了?
但是小人很多時候是勸不醒的,田甲囂張地表示,就算你死灰要復燃了,我也可以撒泡尿澆滅它。意思是,落到我手里,你就得給我老實點。
奉勸一下大家,千萬不要學做田甲這種人。這種人很多時候真的會發現小丑竟是他自己。雖然生活之中,這種小人居多,但還是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田甲果不其然馬上被打臉了,因為竇太后一直惦記著韓安國,聽說劉武任命了齊人公孫詭(這是一個死士一般的角色)為梁國內史,便直接下令,任命韓安國為梁國內史。
之前還放狠話說要一泡尿澆滅韓安國人生希望的田甲,立馬離職跑路了。
韓安國上任之后就放話出去了,田甲不給老子乖乖回來上班,我就殺他全家。所以嚇得田甲又趕緊回來給韓安國負荊請罪了。
但是韓安國這個人還是真的大人有大量,也就是諷刺了一下田甲,并沒有把田甲怎么樣。
所以,這人吶,其實很多人都是自我作死的。像田甲這般又菜又愛玩,圖個啥呢?要是田甲碰到的不是韓安國呢?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后來,想當皇帝想瘋了的劉武聽從了公孫詭、羊勝兩人的餿主意,派人把堅決反對立自己為接班人的袁盎給干掉了。然后仗著竇太后的寵溺就是不愿意交出兇手公孫詭、羊勝等人。
這事如果就這么發展下去,對劉武是非常不利的,這是在逼漢景帝殺他嘛!
韓安國這個聰明人再次化身超級調解員,跟劉武苦口婆心地陳明利弊,最后成功勸得劉武交出兇手,并主動上京請罪。
但是劉武最后的結局是不太好的,韓安國隨后也被削職為民了。估計還是竇太后和漢景帝遷怒于他來消除一些內部矛盾。
到了漢武帝即位之后,韓安國通過給太尉田蚡送禮走后門的方式,重新進入仕途。并在竇太后去世的那一年被提拔成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但也就是這一年開始,韓安國走向了命運的另一面。因為啥呢?因為他帶頭反對漢武帝對匈奴全面開戰。
其實韓安國反對漢武帝急切攻打匈奴的理由是成立的,還貢獻了一個著名成語“強弩之末”。
安國曰:“千里而戰,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之足,懷禽獸之心,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為廣,有其眾不足以為強,自上古不屬為人。漢數千里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且強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沖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非初不勁,末力衰也。擊之不便,不如和親。”
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講一個“順勢而為”,漢武帝這個人是相當霸道的,他決定要干的事情肯定是要干的。所以,過了兩年,著名的“馬邑之圍”還是發生了,韓安國無功無過,平安落地。
之后的大漢又進入了文斗模式,竇嬰和田蚡這兩個超級外戚都被漢武帝端掉了。大漢的丞相之位也空缺出來了,于是便發生了耐人尋味的一幕,漢武帝讓韓安國當了一段時間的代理丞相。這說明什么呢?說明漢武帝打心里是不太希望你韓安國成為百官之首的。你當了丞相之后又反對我打匈奴怎么辦?
要死不死,韓安國在隨后一次給漢武帝導引車駕時摔折了腿。
漢武帝這個時候卻突然宣布自己要把韓安國從丞相之位轉正,結果遭到人的反對,說一個跛子當百官之首有傷國體。漢武帝便順勢宣布由平棘侯薛澤來擔任丞相一職了。
更有趣的是,韓安國休了幾個月病假之后,終于把腿傷養好了,可再次去朝廷上班的時候,不光丞相之位沒了,就連他原來的御史大夫之位也沒有了。漢武帝先是安排他擔任了中尉。一年多后,調任衛尉。相當于從三公降到了九卿。
后來,漢武帝開始全面對匈奴用兵,改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讓其駐守在漁陽。但韓安國在衛青大破匈奴之后,也抓到了一些俘虜,得知匈奴已被擊退,便立即上書皇帝說現在正是農耕時節,請求讓將士們回家耕地。
但韓安國運氣還真是不好,被衛青擊潰的匈奴人在一個月后居然繞道來攻打漁陽了。韓安國自然是頂不住,被匈奴擄走了1000多人和眾多牛羊。
漢武帝聽到這個消息后,大為惱火,派使者責備韓安國,并將韓安國調往更東面的方向,駐守右北平。
其實有一說一,漢武帝這么對待韓安國也不算太過分。你韓安國吃了敗仗,漢武帝也沒把你怎么樣,只是讓你后撤防線,這有什么問題呢?
可是韓安國跟很多老干部一樣,遇到點事首先考慮的便是自己的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心里非常羞愧和抑郁。才過了幾個月,就生病吐血,抑郁而死了。
我們最后客觀來綜合分析一下韓安國這個人,個人認為覺得這一個相當優秀的大臣,應該是比歷史上大多數官員都要合格的。
第一,這個人在大是大非上還比較講原則、有底線的。無論是兩次調停皇家內部矛盾還是后面堅持原則反對漢武帝提前對匈奴開戰,都說明這個人是有自己的堅持的,不是那種只會對領導投機取巧的弄權小人,他比發動馬邑之謀的王恢其實就更值得尊重一些。
第二,這個人是比較有仁愛和大度的。比如他對田甲的處理方式就讓人肅然起敬。因為這人其實最難得的就是不仗勢欺人、不得理不饒人。田甲是真的命好,他要是遇到韓信、李廣等人,真的會以一種沒有任何人同情他的方式被弄死。
第三,這個人是比較有能力的。反正搞軍事、搞行政、搞經濟都是比較合格的。平定七國之亂包括參與馬邑之謀,他其實表現都是相當優秀的。憑良心講,最后被匈奴人打了一竿子,那事不能完全怪他。衛青確實在正面擊潰了匈奴主力,身在大后方的他心系農耕,這其實是很讓人敬佩的。因為那個時代,社會勞動力沒有那么豐富,戰事和農事很多時候只能顧一頭。只是結果是他失算了,這就是命。要是韓安國鐵石心腸,就不會操那個心了。
當然,韓安國這個人也是有瑕疵的。比如他一次下獄、一次免官,肯定還是有他自身的問題,從他后面走田蚡的門路去求官,應該是手腳也不太干凈。但瑕不掩瑜,從韓安國他舉薦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十分清廉的官員來看,這種人比田蚡等人要高尚得多。
如果我們非要說韓安國有什么重大問題,那其實就是他跟李廣是一類人。這人是受不得委屈的,李廣因為這個自殺了,韓安國因為這一點郁郁而終了。其實沒必要嘛,漢武帝雖然有點不大信任你,但畢竟也沒有刻意針對你嘛,受到一點處分和冷落就受不了了?那真的是很難生存的。
不管大家是什么意見,就我來說,我是認為韓安國這種是值得我們去珍惜的。這種人身上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但其實他的三觀很正,身上也充滿了正能量。最起碼他的身上是沒有什么暴戾之氣的,一般不會對周圍的人造成什么極大的傷害。他們活得很真實。
有時候,真的不是想去危言聳聽,大家仔細去看看自己身邊的人,像韓安國這樣的人其實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大家要是遇到司馬懿那樣的人,真的是哭都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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