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沿著長江往上游走,在湖北襄陽拐個彎,就能遇見一條奔涌了兩千多年的“黃金水道”——漢江。
在長安、洛陽作為都城的年代,它可是南北往來的必經(jīng)之地,從長安(西安)往南,走陸路到漢中,再轉(zhuǎn)漢江水路直抵江陵(湖北荊州);從成都往北,經(jīng)嘉陵江轉(zhuǎn)漢江,就能直達長安。
更別說漢江支流縱橫,既能運糧運兵,又能灌溉農(nóng)田,簡直是“唐朝的經(jīng)濟大動脈”。
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漢江見證了無數(shù)行者的足跡。唐代詩人要是沒在漢江邊上“浪”過,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因此詩仙李白、詩圣杜甫、詩佛王維,三位盛唐最耀眼的詩人,都曾被漢江的山水觸動,揮筆寫下了難分高下的不朽詩篇。
《渡荊門送別》
李白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25歲“仗劍去國,辭親遠游”,此時的他剛離開生活多年的蜀地,滿心都是對未知世界的憧憬。
荊門山是蜀地與楚地的分界線,過了這里,眼前的景色從群山環(huán)抱變成了遼闊平原,這種巨大的視覺沖擊,讓李白詩興大發(fā),寫下了這首《渡荊門送別》。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堪稱千古名句,如航拍鏡頭般將地理巨變盡收眼底:三峽的崇山峻嶺突然退場,浩蕩平原奔涌而來,長江在無垠大地上舒展筋骨。
一個“隨”字讓山脈有了靈性,仿佛列隊退場的仆從;一個“入”字讓江水化作游龍,昂首闖入新天地。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月亮倒映在江面,像一面飛落的鏡子;云霞升騰,仿佛海上的仙樓。只有李白這樣浪漫到骨子里的詩人,才能把把漢江的夜景寫得如夢如幻。
最后一句“仍憐故鄉(xiāng)水”驀然回望藏著一點軟軟的鄉(xiāng)愁,但在這少年的豪情里,這一點反而顯得灑脫而不哀怨。
《旅夜書懷》
杜甫
細草微風(fēng)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yīng)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安史之亂后,杜甫輾轉(zhuǎn)來到成都,但沒過幾年,杜甫好友嚴(yán)武的去世,讓他失去了庇護,再次流離。他帶著家人乘船東下。途經(jīng)漢江時,他望著夜色中的江面,想起自己一生坎坷,于是在孤舟之中寫下了這首詩。
開篇 “細草”“微風(fēng)”“危檣”“獨舟”,幾個孤獨的意象疊加,瞬間把人拽進杜甫的凄涼世界。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是千古名句,星星因為原野太廣闊而顯得低垂,月亮因為江水流動而像在涌動。
這種“天地大、人渺小”的對比,把杜甫的孤獨感推到了極致:宇宙這么大,可哪有我的容身之處?看似寫壯美夜景,實則是 “以樂景寫哀情” 讓人揪心。
本想為國效力,卻因年老多病被棄。這種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在詩句中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最后把自己比作天地間的一只沙鷗,無依無靠,四處飄零,將內(nèi)心的無奈心酸表達的淋漓盡致。
《漢江臨泛》
唐·王維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襄陽好風(fēng)日,留醉與山翁。
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740 年),王維以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因公務(wù)來到漢江。不同于李白的年少輕狂、杜甫的暮年凄涼,此時的王維仕途平穩(wěn),心境閑適。
漢江的壯闊與秀美,讓他暫時忘卻了公務(wù)的煩擾,以一種悠然自得的心態(tài),描繪出了漢江的雄渾與襄陽的美景。
王維稱為 “詩佛”,他的詩總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寧靜,并且還要 “詩中有畫”的特點,這首同樣如此。
尤其是名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在他的筆下,漢江仿佛流到了天地之外,遠山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用虛實結(jié)合的手法,把漢江的風(fēng)光變成了一幅水墨長卷。
城市像漂浮在江面上,波濤仿佛撼動了天空, 世間萬物,不過是山水間的一抹幻影。最后風(fēng)光太美,真想留下來痛飲一場。
這種從山水到生活的過渡,展現(xiàn)了王維身臨其境而又超然物外的感覺。
“江入大荒流”“月涌大江流”“江流天地外”,三首詩雖然寫的是同一片漢江,卻展現(xiàn)了三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境界、生命體驗和藝術(shù)追求。
李白的豪放是盛唐氣象的寫照、杜甫的沉郁是時代變遷的悲歌、王維的閑適是盛世中士大夫的精神追求,它們合在一起,就是一部鮮活的唐代文學(xué)史,也讓我們分別看到了青春的可能,歷史的重量,以及生活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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