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白肉

前幾年，有過急頭掰臉搶一堆票子的經歷，末了是各種原因的買豆漿喝一碗倒一碗，顧不上自己是不是真正想要坐進小黑屋，搶就對了，努力曬票根也是對的，不好看打著呼看完也是對的，就得這么來一遍。

突然有那么一天，隨緣和撿漏的念頭來了，擋也擋不住，去年開始就瞎溜達到影院，逮住什么看什么，妄圖打破自己的固執己見，又有宿命感支撐著，內心戲有時候比電影還精彩！

老實講，想看的電影和你最近的心境大為相關。去年讓我后勁很大的是西班牙導演維克多·艾里斯執導的《閉上眼睛》（2023年）和法國導演貝特朗·波尼洛執導的《野獸》（2024年），看上去完全不搭界，實際上說的都是時間和遺忘。

今年捋了捋，早些年不想看的，看不下去的，今年忽然有了興致。比如法國導演阿涅斯·瓦爾達執導的《天涯淪落女》（1985年）和英國導演大衛·里恩執導的《相見恨晚》（1945年），尤其把兩部放在一起看，更覺有趣。

一個主動流浪的女孩和一個精神出軌的家庭主婦，兩部電影中不同軌跡的女性角色似乎都在講一個困境：我們既恐懼無根的漂泊與孤獨，又無法忍受傳統根系帶來的束縛與異化。

想必這樣左右互搏的觀影體驗應該會很刺激吧。

法國導演阿涅斯·瓦爾達執導的《天涯淪落女》

電影史上不乏流浪者題材的佳作，不管是《尋子遇仙記》還是《德州巴黎》，都帶著創作者的主觀悲憫。在《天涯淪落女》里，新浪潮教母瓦爾達卻用了偏紀錄片式的手法，拍攝更像是一場大型社會性實驗。

瓦爾達僅提供場景大綱，臺詞由演員即興發揮，最有意思的是還有非職業演員闖入鏡頭即興完成“創作”。女主演桑德里娜·博內爾堪稱“自我毀滅式”表演，提前一個月體驗流浪生活，睡橋洞、拾荒、搭便車，甚至因在垃圾箱過夜被警察驅趕。

桑德里娜·博內爾飾演流浪女莫娜

桑德里娜幾乎把流浪女的“像”變成了“是”。她在拍攝期間還寫下4萬字筆記，記錄饑餓、寒冷與路人的歧視，后來成為瓦爾達修改劇本的依據。

片中莫娜拖著睡袋穿越荒野的3分鐘長鏡頭，也在強調著瓦爾達的思考：真正的自由是否只是幻象？

《天涯淪落女》曾被《看電影》雜志評選為“壞電影100部”之一，“壞”不是污點而是勛章，更是看完殺傷力比較強！可能看完你會像女主角一樣：“虛無感滲透了我的生活，我一度質疑所有社會關系。”

主演桑德里娜·博內爾和導演阿涅斯·瓦爾達

1945年的電影《相見恨晚》劇本改編自諾埃爾·科沃德的獨幕劇《靜默依舊》。故事是一段中產主婦羅拉與醫生亞歷克在火車站月臺的禁忌之戀。

《相見恨晚》海報

一粒煤灰引發的婚外情，很是冷冽清新，但這種精神出軌在20世紀40年代已屬挑戰道德底線。有人比喻它為英國版《小城之春》。《相見恨晚》獲1946年首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現在看來也幾乎沒有距離感，后來很多禁欲系愛情電影都有所借鑒。

女主和男主都不是帥哥和美女，導演真是故意的，據說導演怕男演員太陽剛還讓他剃細了眉毛，這兩位主演無論從體貌特征到細致的表演更讓人有了普通人的代入感。我十幾年前看過一次，那時候覺得男主是個騙子，現在看來，他只是單純做了一枚試金石。

主婦羅拉與醫生亞歷克產生禁忌之戀

在這個單一的閉環場景里，導演煞費苦心地用精準的“能見度1.5米”的人工煙霧（仿造米爾福德火車站的蒸汽火車煙霧），天價買來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的版權音樂作為主題音樂，攝影師羅伯特·克拉斯克用柔焦鏡頭使煙霧彌漫成情感屏障，讓這一次情感出逃有了懸疑片的氣質。

導演大衛·里恩

奧斯卡專業戶、英國導演大衛·里恩是從剪輯師入行的文藝青年，從小就酷愛讀書，尤其喜歡古典主義文學，最鐘愛查爾斯·狄更斯。如果你沒看過《相見恨晚》，那你肯定看過他執導的《阿拉伯的勞倫斯》《日瓦戈醫生》。

話說獨白式電影是最有小說感的電影類型，有被主人公拖拽到命運洪流之感。當男女主陷入對方的眼神里，兩個人同時也在很認真討論塵肺病和預防醫學……電影中的很多對話，都可以拿來當演員臺詞課教材。

如果沒有那個喋喋不休的夫人，兩人或許順理成章地來到公寓天雷地火，而故事將換來另一種結尾，煤灰歸煤灰，眼淚歸眼淚，用現在的話來講：從一個坑掉進另一個坑，但這段拉扯終究輸在了“他者”的牢籠。

女主對本我的渴望，只能如她的抬頭紋，時隱時現。

莫娜如一片落葉飄零于冬日原野，最終凍死在荒原；羅拉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心靈如失舵之船……兩部電影相隔時空，共同問了一個問題：

人究竟是有根的存在，還是無根的漂泊者？